狗娃看着我家猪圈里的猪,说道:“胡晨,你选一个最肥的猪,我帮你拿到镇子上卖了去。”
“为什么要卖呀?”我把手耷拉在栏杆上问道。
“卖了换钱,以后读书用。”
“读书还用钱吗?不是免费的?”
“我教你当然是免费的。但我知识水平有限,不能一直教你啊…等以后你上小学,上初中,高中,大学......这些都需要钱。”
“那我不读了。”
“为什么?舍不得这些猪吗?”
“不是。”我摇摇头:“把猪卖了,剩下的钱我要留着。等我长大,就带爹离开村子,去你说的大城市享福!”
“哈哈哈!”狗娃听完大笑,轻轻拍着我的脑袋说:“难得你有这份孝心。只要你好好读书,以后能带你爹享大福!现在还太早了。”
“享福也分大跟小吗?”我问。
“当然啦!”狗娃反问我:“你想带你爹干嘛呢?”
“爹现在瘦了,我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了。他最喜欢吃东西,我要带他吃好多好多的东西。”说着,我伸手比划了一个特别大的圈。
狗娃说地球是圆的,那我就带爹吃遍整个地球。
“可是如果你不好好读书,你只能带你爹吃这些好东西。”狗娃用拇指跟食指卧成一个小圈。
我眨着眼睛看他,思考那个小圈圈代表着什么呢...玉米?馒头?饺子?炖鸡?
狗娃曾说过,食物远远不止村子里的这些东西。
食物也是一种文化。从东到西,从南到北,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吃遍天下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这段话的最后一句我没懂,我只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我见都没见过的食物。
“行了,等你选好告诉我。去镇子的那天我带你一起去!”
我拍着手高兴地跳起来,太好了!我还从来没有离开过村子呢!
我兴奋地跑出去找爹,对他说:“爹!我可以去镇子了!”
爹笑眯眯地看着我,不说话。
他越来越瘦了,尽管我把煮鸡蛋,窝头,甚至二嘎哥送来的炖鱼给他吃,他都没什么胃口。
爹的眼神呆滞,脸色发青,嘴巴也没什么血色,让我很心疼。
“没事儿的爹。”我抱住他:“等我去集市上,把猪卖了,就可以买许多好吃的给你了。”
爹轻轻拍打着我的背,依旧没说话。
我选了两头特别肥的猪,因为我想多卖点钱,给爹买更多的吃的。
临走时,我拜托二嘎哥帮忙照顾爹。
“哥,我知道你不方便白天来,等晚上来看看他就行。我不会在镇子上呆很久,很快就回来。”
“放心吧丫头。”二嘎哥揉揉我的头发,说道:“注意安全,早点回来。”
去集市的那天早上,我兴高采烈地在农用三轮车上蹦跳,一旁的秋田拉住我:“胡晨你小心点,一会儿车子发动该掉下去了。”
车后坐着的,还有两头绑好的肥猪。
刚开始狗娃觉得两只猪太沉了,就让带一只。但又坳不过我,最后无奈妥协。
他坐在前面,扭头对我们说:“好了没?我发动啦!”
伴随着轰隆隆的车鸣声,车子开动了。
我“哇”地一声发出感叹,看着盘山村渐渐变成一个小点儿。
车子穿越大山,一路颠婆,我的兴奋劲儿很快就过了,手把着车沿伸头呕吐。
吐完我就困了,等再醒来时,已经天黑了。
车子也停了。
我们到了镇子上。
尽管已经晚上了,可是镇子却很明亮。
平坦的大路两边有好多灯。它们高高的笔直地矗立着,很谦虚地低下头,把光亮带给路人。
街道上有一些吆喝的人,秋田说这叫小贩。他们除了卖水果,面条,还有许多我没见过的东西。
“饿不饿?”狗娃看我醒了,递过一瓶水。
我口干舌燥,迫不及待地喝下去,然后摸摸干瘪的肚子,点点头。
“咱先去办入住,把东西放下,等安顿好了,我带你俩吃饭去!”狗娃似乎一点都不累,精神头十足。
“我跟爹回村子也几个月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难怪他那么高兴。”秋田在我耳边小声说道。
镇子跟村子完全不一样,有平房,也有两层三层叠在一起的房子。
秋田说,这个叫楼房,里面有楼梯可以一层层上去。城市里还有比这更高的楼房,甚至还有十几层高的。
天哪!十几层?那岂不是可以碰到太阳了!
虽然天都黑了,但路边依旧有很多人。
有站在门口穿着暴露的女人,她们染着黄黄的蓬蓬头,好像一坨爆炸的粪便。叼着烟对来往的男人们招手,吞云吐雾,让我觉得像故事里的粪妖精。
嗯!肯定是妖精,不然这么冷的天,她们穿这么少,不怕感冒吗?
有同样叼着烟的男人们,围坐在一起打扑克。或者坐在一起丢小方牌,时不时地骂两句脏话。
秋田说,这个叫打麻将,跟打扑克一样,都是大人们喜欢玩的东西。
也有抱着孩子跪在地上的中年妇女。她低着头,头发凌乱地散下来。身上挂着个牌子,上面写了我不认识的字。她面前还有一个碗,里面有几枚硬币。
还有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老头,手里拿着一个黑色小盒子,竟然能发出声音。
秋田说,这个叫收音机,给老人用的。
狗娃带我们进了一个间屋子,里面很昏暗。
秋田说这个叫招待所,专门落脚的地方。
柜台里坐着一个肥胖的女人,她一边嗑瓜子,一边盯着一个四四方方的大盒子,里面还有彩色的画。
秋田说,这个叫电视,里面有多好有趣的东西。
我相信这个叫“电视”的家伙一定很有趣,胖女人从始至终都没有看我们一眼。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上的画面,只说了两句话句:“一间房一晚10块。存货的话...两头猪一晚15。”
“猪竟然比人贵...”狗娃自言自语,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钱。
进到屋子里,狗娃忙着放东西,我呆呆地站在那儿,问秋田:“炕呢?咱们睡哪啊?”
秋田“扑哧”地乐出声:“没有炕,咱们睡这上面,这**。”说着,她指着两张长方形的东西。
我发现镇子上方形的东西真多。
安顿好以后,狗娃带我们来到附近的一个面摊。
一坐下来,我就闻到了浓烈的香味,肚子的叫声更大了。
不一会儿,三碗面条端了上来,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面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美味的东西。
汤汁浓稠,香香辣辣,里面还有几块牛肉,很快我就吃光了。
狗娃看着我们吃饱喝足的样子,问:“饱了?”
“嗯!”我擦擦嘴上的油汤,说:“我想给爹带一份回去。”
“村子太远,面拿回去都坨了。等明儿白天,我带你好好逛逛,好吃的多了去了!”
吃完饭,狗娃把我们送回招待所就出门了,他说还有事要做。
“你爹有啥事啊?”狗娃走后我问。
“他能有什么事儿,找小姐呗!”秋田说道。
“什么是小姐?找她干嘛呢?”
“反正小姐不是什么好人,做的也不是什么好事。”
做的不是好事?难道狗娃是坏人?
可是二嘎哥说过狗娃不是坏人,只是胆小。
我相信二嘎哥。
“你生气了吗?”我问。
“也没有。”秋田耸耸肩:“我娘死了那么久,他一个人带我也挺不容易的,我理解。”
我没听懂,秋田的娘死了,和狗娃找小姐有什么关系?
但我也没继续问,毕竟他们父女俩说的话,很多时候我都不懂。
此刻我已经筋疲力尽,躺在床上一动不想动。
床好软啊,虽然翻身的时候有“咯吱咯吱”声,但是比睡在炕上舒服多了!
爹,等把猪卖了钱,我就带你来镇子,咱们吃面条,睡软床。
旁边的秋田已经睡熟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在耳边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