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了季舒的狂状和一场乱象,碧影想到沈浥尘,登时吓得三魂离了七魄,赶忙奔向了她所在的方位。
眼见屋门大开,碧影心里一个咯噔,顾不得喘气便冲了进去,三步并两步转入内室,隔着珠帘便瞧见了跌坐在地的沈浥尘。
双腿一软,碧影险些站立不住,拨开珠帘,一个箭步行到沈浥尘身边,却见她满面泪痕,衣襟松散,颈下肌肤更是散落着点点红痕。
似想到了什么,碧影只觉眼前一暗,而后便是近乎灭顶的愤怒,她一把掣出袖中短剑,身子在极度的愤怒下打着颤,红着眼问道:“小姐,是不是那狗贼欺负你?”
见她不说话,碧影更是怒不可遏,当即说道:“小姐别怕,奴婢这便告诉侯爷去,有侯爷做主,任他是天王老子也得付出代价!”
在她转身之际,沈浥尘终于开了口。
“站住。”
碧影回过身去,却听她毫无波澜地继续说道:“你自去歇息,此事不许声张。”
闻言,碧影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跺了跺脚,忍不住急道:“小姐……”
沈浥尘合上了眼,面无表情地重复道:“不许将此事说与爹爹。”
碧影无法,只得咬牙应下,原想将人扶去榻上,却被沈浥尘三言两语打发了下去。
哪怕她一步三回头,也没能再得到沈浥尘一个眼神,最后只能忧心忡忡地带上了房门,心里却在想着要不要给远在掖城的季舒传个信。
枯坐一夜,翌日一早,碧影满腹心事的再来时,沈浥尘已恢复如常,由她伺候着洗漱更衣,看着与往日并无任何不同,以致碧影想问都无从开口。
季舒衣衫不整地从沈浥尘房中行出,早被下人传出了不知多少个版本。
没过多久,听了府中流言的沈青临便怒气汹汹地提剑而来,见沈浥尘脸色略显苍白,当下又是恼怒又是痛惜。
“尘儿,你实话与爹爹说,那狗东西果真……果真欺辱于你?”
沈浥尘失神片刻,而后赶忙解释道:“并无此事,爹爹莫信那等胡言。”
沈青临一听,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怒火高涨道:“他若果真行得正坐得端,半点心虚也无,何必连夜逃出府去?!”
骤闻传言,他先是去的“晏子翮”住所,原本正打算问罪,谁料竟是连人影都寻不着,询问再三,方从下人口中得知其昨夜便出了府。
不在府上……沈浥尘一阵恍惚,这是……不愿再看见她了吗?
眼见她脸色愈发白了几分,沈青临只道是自己猜中了,沈浥尘是碍于颜面方不愿声张,可他如何能忍得?
他捧在掌心的独女,焉能任人欺辱?当他死了不成!
“尘儿放心,他便是逃到天涯海角去,爹爹也定要砍了他,为你出了这口恶气!晏迟来了也没用!”
沈浥尘回过神来,无奈苦笑,而后认真道:“爹爹,当真不干她的事,你万不可伤了她。”
沈青临眉头一皱,惊疑不定地看了她半晌,观她不似违心之言,脑中猛然窜出个念头,不由迟疑道:“尘儿可是……可是对他有意?”
一旁上膳的碧影惊了个趔趄,难以置信地看向沈浥尘,沈青临不曾见过沈浥尘与季舒之间的感情,她可是看得清楚明白!沈浥尘怎么可能会移情别恋!
然而眼见沈浥尘默然不语,她又不禁自我怀疑起来。
没过多久,沈浥尘略显倦怠地说道:“爹爹,这些私事女儿自会处理好。”
怔愣片刻,沈青临蓦然有些伤感,沈浥尘自小便比别家孩子冷淡许多,从不会对他哭闹亦或撒娇,他只道是没有生母陪伴的缘故,虽是歉疚怜惜,却又无奈。
稍大些后,因真容不便显于人前,索性连府门也懒怠出,便是偶尔外出赴宴,与人相交也从来淡漠如水,女儿家喜欢的胭脂水粉、华服美饰,她全无兴趣。
很长一段时间内,沈青临都不知该如何博她笑颜,与挚爱天各一方之痛又分去了他大半心神,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因而时至今日,父女二人虽同处侯府近二十载,却并未有过多少天伦之乐。
原还想着她这般性子也好,无人无事可牵动她的心肠,即便少有欢乐,却也无忧无愁。
哪成想……他也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女儿了……
轻叹一声,沈青临收了剑,眼角微湿,抬步往桌前行去,温和地笑道:“那好,爹爹便不多管了,不过尘儿若是有何难处,一定要与爹爹说。”
沈浥尘隐隐察觉到他的失落,却又不知该如何宽慰,与他一并坐下后,动手乘了碗浓粥递去,“爹爹宽心,女儿无碍。”
沈青临笑着接过,席间无话,用罢早膳后,沈浥尘方提了昨夜季舒说的分兵之事。
沉吟半晌,沈青临虽觉有些多此一举,但也没反对,两人便一道去寻了凌微几人。
议了整整一日,众人方将路线与人马敲定,沈青临心下担忧,本想与沈浥尘一道,偏又犟不过她,最终只好点头同意。
夜间就寝时,沈浥尘怔怔躺在榻上,等到夜半中天,寒凉蚀骨,也没能等来那温暖的怀抱。
她不会想到,一连五日,季舒始终不曾现身,即便多次使用宇目搜寻,可博阳这么大,季舒若真有心躲避,这数日的功夫,她竟毫无办法。
眼看风雪呼啸不绝,她一时竟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若雪一直不停,她便还能等着,若雪停了……季舒的气许也该消了。
碧影冒着大雪捧了堆狐狸皮来,一进内室便瞧见了怔怔出神的沈浥尘,不知叹了第几口气,她将皮子放在了坐塌边的方几上。
“小姐,府中人已将您猎的狐狸皮子硝制好了。”
沈浥尘缓缓将视线移了过去,眸光微动,探手摸了摸那皮子,触而生温,确实极暖。
“将针线拿来。”
碧影闻言,不禁呆了片刻,沈浥尘往日素不喜女红,只言习来无用,如今这是……
“小姐若想将这皮子制成衣物,交予奴婢便可,若是嫌奴婢针线差,也可以等绯烟回来再做不迟。”
沈浥尘只是摇头,重复道:“你去拿来。”
见她不听劝,碧影只能依言去寻了几色针线来,而后替她将针线都穿好。
沈浥尘拿了两张皮子在手,接过针线便开始缝制,她的女红算不得好,也只堪堪能使,即便如此,她还是想能亲手留下点什么。
然而方一动手,才知其中难处,她头一次有些后悔不曾精习此道。
这一忙起来,就是整日无闲,稍有不满之处,便又拆线重来,待得后头,更是近乎昼夜不休,任碧影如何劝也不管用。
三日后,雪渐渐的小了,手中斗篷也做好了大半,沈浥尘望着窗外出神的次数又多了起来,连带着好不容易沉下的心也满是忧虑。
有关季舒的消息,始终连只字片语都不曾传来,好似这么活生生一个人,竟凭空蒸发了一般。
究竟是不愿再见她,还是出了什么事……
指间蓦然传来的痛意令她收回了视线,见斗篷上落了滴鲜血,她忙寻了剪子来,然而刚剪去那染血的毛发,不期然又有一滴清泪掉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