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抬手抚上眼角,触手的湿意让她再无法自欺欺人,一丝苦意漫上唇边,她凄凄笑着。
她竟……她竟怨她至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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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间田舍外,一名肤色略黑而俊朗的男子单手端了碗药,另一手提了大块生肉行入间崭新的木屋。
嗅到血肉的气息,榻边趴着的一只大白虎霍然睁开了碧蓝的眼,长尾甩了甩地面,男子见状,笑着将手中提着的肉扔了过去,白虎扬头一接,轻松地将其咬在口中。
它身上的伤已好了大半,只有些地方毛发还未长好,看着便十分惹人疼惜。
咀嚼声让季舒将目光自大开的窗口收了回来,见了男子,她撑起身子靠在榻上,歉意地笑道:“这几日麻烦义兄了。”
行过去将木窗关上,晏子翮又把汤药冷置一旁,而后在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宽和地笑道:“小舒怎么和我客气起来了?”
季舒一副恹恹的病容,干燥起皮的唇瓣上还留有些许浅淡的伤痕,听了他这话,唯有苦笑。
晏子翮见状,便是主动开口道:“府中的流言我可是有所耳闻,真说起来,我的名声算是彻底给你败光了。”
季舒闻言,当下给气笑了,翻了个白眼道:“你有什么名声?一见生人便面红耳赤,连话也说不利索的名声?”
被说得面上一热,晏子翮有些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争辩道:“那不是……那不是见得少了吗?至少咱们晏氏神粟的名声是我打响的。”
这点季舒倒是无法反驳,若能将粟种推而广之,北方不知能因此增收多少粮食,凭着这点他便能青史留名,万人称道。
况且这些年真真假假下来,晏子翮早已成了晏家堡的金字招牌,她前几日行事,确实莽撞了。
“早前未与兄长说过,我打算拨一万石神粟粟种往宁州,留待西北来年春耕之用。”季舒说起了调粮之事。
晏子翮愣了下,而后欣然道:“这是好事啊,一万石若是不够,便多拿些去。”
季舒心中一暖,摇了摇头,失笑道:“雪地难行,多了不好运。”
“那等你扫除了庆州的青衣匪,到时我亲自带人给你送去。”晏子翮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手一挥便将事情定了下来。
“对了,那夜你怎的突然跑来了这,猎场数日前不是才出了事吗?身上还带着伤呢,你也不怕有什么意外。”想起那夜的惊心动魄,晏子翮不无后怕地说道,“若非这白虎及时将你驮来了我这,可不是受点风寒这么简单了。”
闻言,季舒一手按着额角,再次陷入了沉思,那夜她脑子疼得很,无处发泄之下便骑着马跑去了猎场,之后的事情她这两日多次回想,却始终忆不起半点。
看向一旁饱食过后餍足的白虎,察觉到她的凝视,白虎对她眨了眨眼,而后凑过去拱了拱她的手臂。
晏子翮瞧着新鲜,手痒不已,便想摸摸它那大脑袋,果不其然又收获了一枚警惕的眼神,遂只得讪讪作罢。
见她不说话,晏子翮心下一动,取笑道:“不会真如府中所传那般,霸王硬上弓不成,因此怒而出走吧?”
“少在这胡说八道。”季舒回过神来,心下不得其解,叹了口气道,“许是当时气得狠了,一时失了神智。”
怕惹着她的伤心处,晏子翮便没再追问,端了一旁的药递过去,催促道:“差不多了,得趁热喝才有效果。”
面上厌恶之色溢于言表,季舒却是没有抱怨,接过来三两口便喝了个干净,而后反手便将空碗扔在了一旁。
瞧着这一切,晏子翮不由感慨道:“小舒,你果然是变了许多。”
季舒也没多大反应,忍着口中令人反胃的苦涩,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子洲那家伙倒也说过同样的话。”
晏子翮摇了摇头,有些复杂地说道:“说实话,你打小便与子洲最为相投,走南闯北也多带着他,我原以为你喜欢他那样的。”
白了他一眼,季舒嗤笑道:“谁会喜欢他那个笨蛋。”
“这话我记着了,到时定会分毫不差的转告他。”晏子翮点了点头,而后一手摸着下颔,忆起上次与沈浥尘尴尬的初见,略黑的俊容逐渐泛红,片刻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弟妹那样的人……你会心动好像也不奇怪。”
季舒本能的感到警惕,不禁提醒他道:“她可是你弟妹。”
“想什么呢!”晏子翮气得敲了下她的头,好笑道,“女子猛于虎也,我躲都来不及呢。”
季舒脸色一黑,当下甩了个眼刀过去,“我不是女子?”
晏子翮认真地盯着她看了会,而后点了点头,又在她抄起一旁的药碗时赶忙跳了开来,嘴里嚷嚷道:“你自个说,从小到大,你哪有半点闺阁小姐的样子?”
到底不曾习武,躲避不及之下被那碗砸了个实在,幸而季舒在病中,出手也有分寸,不然还真得吃点苦头。
季舒轻哼一声,回敬道:“我也不见你有孔武男儿的样。”
揉了揉肩,晏子翮被说得一哽,在武风甚浓的博阳,他的确是“单薄”了些,当即聪明的决定不再互相伤害,毕竟真惹恼了季舒,吃亏的一定是他。
清了清嗓子,他转移话题道:“你何时回侯府?我这地方可不适合你养病。”
眸中一黯,季舒垂着头不做声,好半晌才颓然道:“再说吧。”
晏子翮见状,不禁叹了口气,劝她道:“夫妻哪有隔夜仇,你这般跑出来像什么话?别杵这折腾自己了,这样别扭可一点不像你。”
将头撇开,季舒心中委屈,“你知道什么。”
晏子翮确实不知个中缘由,但也不愿见她如此,便是出言刺激道:“也不知是谁,日日盯着窗外瞧,眼神都要把那窗子给戳出个窟窿来了。”
季舒半点反应也无,仍是倔强地不肯出声。
拿她没法子,心中惦记那亩培育的新苗,晏子翮摇头一叹,替她掖了掖被角,而后起身道:“我可是听郑伯说了,府中管事已将粮食清点出库,随时都可与齐王的人交接。”
离去之前,他又提醒了句,“这雪下不了几日便该停了。”
屋中寂寂,白虎趴伏在一旁,逐渐打起了盹,只不时睁开眼看看季舒,像是怕她有什么危险似的。
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季舒有些疲累地柔声道:“睡吧白白。”
似乎听懂了她的话,白虎很快便沉沉睡去,季舒将手收回,另一只手自锦被中伸出,垂眸看着掌心的一枚白玉带勾,眼眶蓦然便红了。
原想佩着它成亲的,终是没有机会了。
明明……明明答应过她的,还说什么从不食言。
攥紧那带勾,季舒似认命一般合上了眼,晏子翮的话犹在耳畔回响,让那本已麻木的心又痛了起来。
她们之间,又还有几日可这般肆意荒废?
可明知她有多痛,为何还要残忍斩断她们之间所剩无几的联系,连最后一点念想也不愿留给她……
竟是真能将她彻底舍弃……
季舒倒在榻上,弓着身子紧紧咬着唇瓣,却依旧阻不住滚滚而下的热泪。
她如何忍心?她如何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