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前方有伏,青衣军慌忙往后退去,又因埋伏的地段与他们尚有些许距离,除了前方十余人不幸被波及,余者虽受惊不轻,却根本连根汗毛都未伤着。
山上佰都见事情有些不对劲,赶忙喝止了仍一个劲往下砸滚木石块的县兵和百姓,令他们待命而动,自个则焦灼地看着对面,以期能得到些许指示。
季舒脸色阴沉得可怕,握着长弓的指节发出阵脆响,千夫长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搅得心头火起,他们好不容易拿命挣得时间设下这埋伏,谁料竟这般莫名其妙落了空。
“将人给我押来!”
听着季舒这近乎咬牙切齿的话语,千夫长不消多问,便知她是何意,当即反身去将坏事之徒擒拿不提。
而下方藏身众将中的火威,亦被如今这情况给弄糊涂了,与诸将对视一眼,谁也搞不明白“晏子翮”这又是在盘算着什么阴谋诡计。
一时间,众多滚木石块堆积于道中,两方人马隔着座山的距离,竟陷入了诡异的僵持中,似乎都在等着对方动作。
没过多久,千夫长便押着数名百姓和监管物资准备的佰都行了过来,气冲冲将人往前一推,他向季舒禀道:“公子,我已问明白了,这几名百姓说是不知为何,堆在边缘的石块便自个滚了下去。”
话一说完,当即便有士兵不忿地讥嘲道:“呵!头一回听说没手没脚的死物还能自个动的!”
那几名百姓听了,个个脸色涨得通红,张了张嘴,却是不敢为自己辩驳。
出人意料的,季舒却是没管他们,三两步来到了那满头大汗的佰都身前,双目紧盯着他,眸中血丝迸现,织就无限杀机。
“推石为号的消息,你是否说与了他人?”
为更好设伏,她将人手分作两拨,又为及时施令,遂定下了这推石为号的法子,这事她从头至尾便只知悉了负责相关事宜的两位佰都,且再三叮嘱,不可将此外泄。
可如今这情况,要说真是巧合,她如何也不能信!
听见季舒这话,佰都整个人瞬间抖如风中落叶,上下牙关发出一阵轻响,他不敢去看季舒的眼,甚至不敢撒谎,当即跪下求饶道:“晏公子,我当真不是有意的,只是一时嘴快……”
话未说完,一道血色骤然飞溅在地,随着头颅滚落,尸身直挺挺倒下。
“坏我计策,百死难赎!”
震去刃上鲜血,季舒怒火却比先时更盛了几分,尤其杀意,在这一瞬间,她竟有种将此地人尽皆屠戮的念头。
赶忙将剑扔开,季舒一手捂着开始作痛的头,急于将那疯狂的念头驱逐出脑海,旁侧又突然传来了千夫长焦急且忧虑的声音。
“晏公子,你这是……”
季舒猛然抬头看向他,目中狰狞血丝骇得他连退了数步,他惊疑不定地看着季舒,唇瓣几番张合,愣是不敢再上前。
斥候早前已见过她这番模样,喉头滚了滚,大着胆子圆场道:“公子这是被那厮气着了,消消气便好。”
边说着,他硬着头皮在季舒微弓的背脊上轻拍了下,一副想让她消气的模样。
季舒强忍着扭断他手的欲望,咬牙闭了闭眼,直起身子疾步走远了些许,背对众人道:“敌军现下动态如何?”
她这问话瞬间便拉回了众人的思绪,千夫长行至崖边一看,眼见火威等人仍是迟疑不前,松了口气的同时急忙禀道:“贼众尚未有强行过谷的举动,公子,我等现下该如何是好?”
额上汗珠越来越多,有如针刺的脑袋让季舒根本无法凝神思索,她只能极力压抑和控制自己,可当下的燃眉之急却又不断将她往失控的边缘逼迫,撑在树上的五指不知不觉已陷入些许。
久等不到季舒的言语,眼见计划功亏一篑,现下又无应敌良策,恐慌在众人中迅速蔓延开来,千夫长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来回踱步,偏又无可奈何,
良久,汗水滑入眼眶,目中刺痛紧随而至,季舒喉中溢出一声极压抑的低吼,掌指直将树身抓下一块,尖锐的木刺扎入掌心,绵密的疼痛中又酝酿着疯狂。
却说吴思正在祁门谷出口焦灼等待,久不见派出的将领回归,他心知其多半横遭不测,没能将消息传回去。
而火威一旦中伏丧命,必引得本就士气不振的青衣军大乱溃逃,偏偏他投效火威的时日并不长,没有足够的威信收拢这些残众,届时等待他的,必然是庆王张广义的盛怒。
摆在他面前的,近乎一条绝路,要他自绝生机为火威引伏,他如何也不甘心,如此便只有另辟蹊径,以期绝境求生了。
种种想法接连掠过心头,又被他快速推翻,终于,他眸中一亮,计上心来,晏子翮欲擒贼擒王一击破敌,他如何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便是来不及救下火威,只消刺出这回马一枪,他便还有可能逆转局势!
“将军如今身陷险境,尔等即刻随我上山,擒住那晏氏子!”
吴思行动之际,那厢火威亦回过味来,因为先前的迟疑,后方的另一支队伍此刻竟正好汇合而来。
眼见己方足有万人,敌军伏击又多半是内部出了问题,火威早憋了满腔火气,此刻哪还按捺得住?
得意地狂笑数声,他一边策马向后退了段距离,大手一挥道:“晏氏小儿计策早被本将军识破!敌军已无后手,都给老子往前冲!头一个过谷的,本将军即刻提拔他为偏将!”
原本还有些慌乱和疲态的众人一听,别说士卒,便是众多将领亦急红了眼,全军上下无不精神一振,热血上涌的同时,瞬间嘶吼呐喊着往前方的乱石巨木堆冲去。
没有骑兵在此,他们甚至不需清理道路,只消攀过眼前高高堆起的障碍便可,众兵将个个手脚并用,争先恐后,虽杂乱无章,却明显能看出士气如虹。
山上士兵瞧见这幕,当即失声惊呼道:“敌军正强行过谷!”
千夫长跑过去一看,急得是五内俱焚,余下木石有限,根本拦不住这么多人,偏生又在冬日里,无法纵火封路,他下意识回头朝季舒看去,却见她仍是弓着身子背对众人。
千夫长心底一寒,两军还未正式交战,他几乎便已能预见结果。
横竖再难逆转局势,再如何也好过坐以待毙,他咬了咬牙,赶忙命令道:“快!将木石都往下投!”
众人闻言,也只能强打起精神动身传令,而得了命令,在等待中滋生恐慌的士卒和百姓纷纷行动起来,大量巨石滚木先后坠落,砸向下方密集的敌军。
各种嘶声惨呼迸发的同时,对山焦头烂额的佰都一见这情况,忙不迭下令一同投石放木。
两面山体埋伏着的人同时施力,无数木石直如天降陨石,冲在前排的青衣匪瞬间便被砸得身首异处,鲜血和着残尸埋入碎木乱石,再度砌起座座矮山,等待后人的攀爬。
火威在后督战,瞧见这幕,眼睛都未眨一下,厉声喝道:“敌军木石已所剩无多!后退者死!都给本将军继续冲!”
浓烈的血腥气与惨象刺激着大军的感官,诱人的功勋和军令又仿佛一只在后推动的巨手,叫众人无法停下前行的步伐。
“冲啊!”
不知谁高喊了一声,而后呐喊声此起彼伏,迅速汇成道道声浪,在山谷中不住回响,极大地鼓舞了大军士气。
青衣军冲得一往无前,山上众人也加快了投掷的速度,只是不少人心中都明白,这般拉扯持续不了多久,待储备的木石用尽,他们便只能眼睁睁看着火威率残部穿谷而去。
察觉到众人心思浮散,千夫长却无暇多顾,抓着自己的头发在一旁苦思对策,斥候焦急地四处看了看,而后将目光凝在季舒身上,一跺脚,匆匆离了此处。
时间点滴流逝,近乎绝望的斥候抱着雪白的斗篷踉跄奔来,强逼着自己靠近状态明显不对的季舒,心想死马当活马医,打着颤道:“晏公子……您的、您的斗篷还在小人这……”
季舒好似听进了这话,艰难地侧头看了过去,遍布血丝的双目狰狞尽显,斥候吓得一阵哆嗦,下意识便欲往后头退去,谁料太过仓皇,竟是跌坐在地,抱着的斗篷亦随之掉落,沾了些许雪渍。
目光下移,许是那污浊刺痛了季舒的眼,以致眸中血丝愈甚,她紧咬着牙,缓缓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将那斗篷拢入怀中,埋首急促呼吸着。
斥候震惊地看着眼前这幕,一时都忘了爬起来,好半晌才从那骤然响起的森冷声音中回过神来。
“将晏家堡弟子尽数召来。”
听见季舒这话,明白她应是恢复了正常,斥候激动得险些落下泪来,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赶忙依命去召集人手。
不多时,堡中一干弟子跟着斥候疾步赶来,众人动静惊动了本在指挥投石的千夫长,眼见形势紧急,他匆忙将指挥权交予了一旁的佰都,脚步一转忙跟了过去。
瞧见季舒蜷曲的背脊,千夫长得了斥候瞥来的一眼,舔了舔皴裂的唇瓣,目中怀着一丝希冀,紧张道:“公子……公子可是想出了什么妙策?”
弯曲的背脊缓缓直起,季舒回过身来时已不见半点失控之象,只是那血丝犹存的双目仍是叫人不敢直视。
目中冷意自众人身上掠过,而后紧盯着近前的数名亲传弟子,心中猜疑使得她额上青筋狰狞尽显,绷着残余的些许神智,她捏紧双拳,迈步往崖边行去。
“尔等随我下山杀了那贼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