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琛吸了一口气。
片刻后,他已压下情绪:“我自是没有想到甄夫人会有那般心思,向来柔弱骄矜的女子,也会在我准备送给父皇的寿礼上做手脚,还做得天衣无缝。幸好你发现东西不对劲,我临时换了寿礼才没酿成大错。”
“何为大错?”徐夙轻飘飘地问道,却如重石压于人心上。
赵元琛愣了愣,随即苦笑一声:“也是,何须大错。寿礼早都写于礼单上,私自更换成次品便足以让人生疑。”
徐夙看着他,没有多说。
生疑,足够了。
这种事一夜落了根,角落中也能疯长。
而自己与赵元琛,其实并无异。
一举坐上正卿之位,一样的令人忌惮。
一国太子和一国正卿亲去敌国涉险,本是最不可行的方法,却是赵王最想看到的。
留在赵国,不过是让赵王心中的不安和猜忌更加肆虐。
帝王无情,权臣须得更无情。
所以他亲手将自己和太子派去晋国。
他亲手——将自己送回到了那个他曾发誓要耗尽此生一切让其覆灭并永不踏足的地方。
自五年前起,晋国和赵国,早就都不太平了。
徐夙的眼中尽是冷漠,推门而出。
似有风吹绿叶的响动。
门外却是空无一人。
寂寥无声。
便是初春,都成了满眼的万物凋零。
-
第二天,元琼公主一反活泼好动的常态。
玩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连带着整个王宫都变安静了许多。
小宫女们虽然有些奇怪,却也没当回事,毕竟小公主这样也不是头一次了。
每次朝上老臣催促赵王为元琼公主相看驸马时,公主也是这样躲在殿里的,往往没过两天,要么是赵王妥协了,要么是公主自己憋不住了,总会出来的。
又过了几天,成月殿里一个扫庭院的小内侍忍不住掰了掰手指:“一、二、三、四、五……”
小内侍看着那紧闭的门,总觉得不太对,低头又掰了一遍。
数到左手最后一个手指的时候,他忽地惊叫了一声,拦住了刚要经过他身边
的宝瑞,对她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左手:“宝瑞姐姐!你看!”
宝瑞魂被吓掉了一半,差点没忍住打人的冲动:“看什么!手上长花了还是怎么的!”
小内侍苦着脸:“不是,宝瑞姐姐,公主已经足足六天没出门了!我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了!这怎么回事啊?这是发生了什么比陛下要给公主招驸马更大的事情了?”
一提起这件事,宝瑞脸色更难看了。
前几日公主从汝渠殿气冲冲地跑了出去,后来发现发现自己走反了方向,就往回走,再经过汝渠殿的时候,公主突然问她徐正卿虽是赵国的臣子,但也算太子殿下半个谋士,刚刚那样说话是不是会让太子殿下太难做了。
实际上徐正卿那样身居高位的人哪会把公主的话放在心里,她怕公主又贴上人家的冷屁股,本是想拦着的,结果公主让她在外面等着,自己就先进去了。
她远远地看到公主走到了前院门口,也不知道是听到里面的人在说什么,僵直地在那里站了好久也没进去,再回来的时候就变成这样了。
小内侍喊了声:“宝瑞姐姐?”
宝瑞回神:“你问我我问谁?”
说着她便拿着手里的点心,皱着眉头往公主屋里走。
也不知道今天公主会不会吃。
那天到底是听见了什么啊?
正坐在屋里发呆的元琼听见门外有动静,眼皮翻了一下,又木木地落了下去。
继续发呆。
见到她这样,宝瑞也有些焦急,把手里小点心放在桌上,哄道:“公主,你看这是你最喜欢的栗子糕,殿下惦记着前几天您没吃上,特意让人送来的。”
栗子糕小小巧巧的,做成了桃花状,上面浇了一层糖桂花熬成的糖汁儿,栗子的醇厚混着清甜桂花的香味顿时在屋中散开,让人忍不住想尝尝。
元琼拿起一块儿,宝瑞眉头松了松,高兴着公主食欲好了点。
却见她没有吃,反而像看什么怪东西一样看了两眼那个栗子糕,随即又放了下来,把那碟栗子糕从面前推走了。
宝瑞不解:“怎么了,公主?”
元琼:“我记得以前母亲
刚走的时候,甄夫人也会拿栗子糕来哄我,是不是?”
宝瑞不知道怎么突然提起了甄夫人,但也还是点了点头:“但公主那时候最不喜欢甄夫人,总说是甄夫人代替了瑜夫人的位子……”说到后面声音已经越来越小。
元琼发了愣,没再说话。
以前她总觉得那个新夫人会让大家忘记她的母亲,所以极力和甄夫人作对。
什么抓小虫子吓人家、直接把人家殿里种的茶花给薅秃了、往人家的茶里加盐巴这种类似的破事儿没少干,但后来懂事了,也就收敛了。
再到十岁的时候看见甄夫人手上绕着讨厌她的黑线时,她觉得也难怪,换她自己也不喜欢以前的自己。
直到那日她又回到汝渠殿的前院,才发现甄夫人讨厌她的原因大概只是因为她也是王后的孩子。
她本是要推门而进,却听到屋里传来哥哥的声音,他问徐夙为什么说她“小题大做”。她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但那个问题也在她心里膈应着,脚下步子没迈开,便在那听着了。
然后她听到了甄夫人。
屋里两个人的对话断断续续的,从掩着的门中飘进她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