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歆和桓谭渡过黄河,抵达孟津渡。平仓将军崔秀派出一队兵丁,将其护送至洛阳。
刚过了秋天收获的季节,田里都是收割后的秸杆,堆成小山一样,这种东西百姓用之生火,是很好的燃料。一路上村落很多,屋顶的烟囱袅袅地升起炊烟。
桓谭叹道“上次大司马围困新安,我正在军中,当时洛阳周边战事频仍,村落凋蔽,行几十里不见人烟,没想到不过两年时间,竟焕发如此生机。”
韩歆道“去年伪汉河间王进兵洛阳,攻占虎牢关和孟津渡,冯公孙打了败仗,败退颍川,将伊洛之地全部让给了伪汉。洛阳周边本是膏腴之地,只不过这几年战乱,百姓外逃,无人种田,才使民生凋蔽,如今没有战事,洛阳自然又活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按理说百姓能安居乐业,我等应该高兴,可是看到这副景象,我又有些担忧,看来洛阳今年收了不少粮食,伪汉正可借此进兵。”
桓谭道“陛下在昆阳一战成名,之后每战必胜,若论阵战之事,无人能及陛下。放牛皇帝虽占地广大,量其亦非陛下敌手。若是他能识时务,甘心为臣子,尊陛下为皇帝,则百姓便可安居乐业,这仗。。。也不必打了。”
韩歆道“放牛皇帝占据关西及巴蜀之地,幅员广大,兵强马壮,手下并州兵骑、良州大马,都不下于幽州突骑,凭什么不战而降?你真是敢想!”
“若是连想都不敢想,我们来此作甚?人若是什么都不想,活着还有什么趣味?”桓谭笑着伸长了双腿,向后一靠,在车里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又说道
“前几天在野王遇到冯公孙,我还问起这一仗,他说道伪汉军中有一种连环霹雳车,能连续发射巨石,势如奔雷,威不可当,军士恐惧震骇,因此大溃。之后他在颍川,到处寻找工匠打造,不仅无人能造,竟是连见都无人见过。他正要向陛下上奏,请求遍寻天下工匠,得能造此车者,着工部大量打造,不知能不能成。”
韩歆冷笑道“他大树将军不是不重名利么?怎么也学会了这套?败了就是败了,还有什么话说?如今竟将败战之责推到什么霹雳车上。”
“据说此车乃是放牛皇帝亲自画策而成,我倒是好奇,他一个放牛的,哪里就懂这些?此番终于可以见到活人了!”
桓谭笑道“此次迎送之人或许是郑兴那个腐儒,他虽然学问还不赖,但最喜寻章摘句,謷牙诘屈,最是无趣了,到时免不了和他斗斗嘴皮子。”
韩歆道“不论是谁,必定是当世大儒,我等言语皆要小心在意,莫被他们小瞧了去,当然,能在言语上压上一头最好不过,也让放牛皇帝见识见识关东才俊。”
桓谭还在猜测“也或者是杜林或谷恭,谷恭学今文经学,与我等非同道,杜林学古经的,学的还不错,只是浑身一股酸腐气,闻之令人鼻塞。”
“你看谁都是腐儒,别人看你都是狂生,此番你须要收了狂态,好好地谈经论道,不要发一些‘以烛火喻形神’的奇谈怪论。”
桓谭有个著名的论点,他把烛干比作人的形体,把烛火比作精神,断言精神不能离开人的形体而独立存在,正如烛光之不能脱离烛体而存在一样。这种理论已经有点接近无神论了。
桓谭大笑道“韩公,你放心,此番我言必正,坐必端,行必守礼,论音必论雅乐。绝不会让那些俗儒觉得不适!我也怕呀!万一他们一不高兴,向放牛皇帝进言,把我一刀砍了,那岂不是糟了?就算我活够了,也不能拉上韩公你呀!”
韩歆一脸严肃地道“前面已是洛阳了,城门外必有人迎接,不管是何方大儒学者,你只记方才说过的话,不要失了邯郸的体面!”
韩歆虽然说话严厉,桓谭却并没有生气,只是说道“大不了我装上几天,维持你所说的体面。我倒是想让尔等出丑,你等着瞧吧!”
这时马车已经慢了下来,驶到洛阳高大的城门前停了下来。
韩歆和桓谭下了车,一位华服少年迎了上来,说道“我是班登,两位随我来。”引着他们换了一辆车子,这车比方才的车要豪华宽敞,城内的道路十分平稳,两人感觉舒服多了。
桓谭道“听说洛阳因连年战乱,人口稀少,军队比百姓还要多,如今一见,竟是十分繁华。此城气象足可与邯郸相比。”
韩歆道“洛阳为天下之中,当年曾为周都,更始帝更是有意定都于此。邯郸曾为赵都百余年,亦是大城,可也比不过洛阳。”
“你这话也就和我说说,千万不要在陛下面前提,否则又要受斥责。”
“我又没有虚言,有什么怕的?”韩歆正色道。
桓谭叹气道“咱们那位陛下不一定爱听你的真话,比如谶纬之学,明知道是骗人的玩意,陛下却拿着当宝贝似的。我说了两句实话,竟被他斥责为狂悖。。。反正人人都说我狂悖,多一个人说也没什么。”
刘秀一代英主,却是个极为迷信的人,极其痴迷谶纬之学,桓谭却非要去批判,和皇帝唱反调,怪不得不得圣眷了。
韩歆忽道“我等前来,怎么未见有官员出来迎接?”
“大概在传舍等着吧!”桓谭道“不在城门之外迎侯,这便有些失礼了。”
这时马车又停了下来,两人再度下车,发现已到了传舍,传舍门口却并没有什么官员迎接。那位华服少年又迎了上来,伸出手要引两人进去。
韩歆脸沉了下来,还未等他发话,桓谭说话了“礼之于人,犹酒之有蘖也君子以厚,小人以薄。小君子,你们洛阳的酒蘖真薄呀!”
这句话出自礼记,意思是礼仪就像酿酒用的酒曲,君子的酒曲厚,小人的酒曲薄,说洛阳酒曲薄,是说洛阳人无礼,是小人。
当时礼记行于天下,任何一个稍有学识的人都听得懂,这就是一句斯文的骂人话。
韩歆虽然觉得这话不客气,但是并未出言阻止。因为直到传舍,洛阳迎送官员还没有出面,对客人来说,这是大大的失礼和不敬,受到了慢待,就怪不得他们出言讥讽了。
桓谭脸上带着笑,看着那个少年,只等看他羞臊出丑,不知所措。或者出言反驳,那么他还有更多的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