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闹市街头。
各家铺子正忙着张罗着各自的生意。铺席间买卖,衣物、书画、珍玩、犀玉、小食、真珠、疋帛、香药、闺物,无一不有。可谓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
自南向北,俯瞰京都,只见街道繁荣,人文鼎盛。
唯有燕韫一脸愠色,独自穿行于熙攘人流中。此时,他尚着那身紫衣窄袖骑服,手持一把柘木长弓,格格不入。
周衍心不在焉地牵着靠雪跟着他后头。
燕韫瞧着街道繁闹,听着小贩吆喝,心里却是难以言说是何滋味。平日骑马来去匆匆,从未停留。今日他独自置身此景此情中,突然很不习惯。
这会让他回想起从前的一些事。他望着一旁卖艺的一个小丫头,思绪不由自主回到了多年以前……
在街道的一瓦片角。
“韫儿,这个拿好了……”燕灵说着蹲下身把一小木瓶揣在他的兜里。
“是什么?”燕韫未等燕灵多说什么,又自顾自拿出来轻尝瓶口,惊喜地小声说道:“是梨膏糖!”
燕灵微笑,重新把塞子塞紧,妥贴地安放回他的兜里。然后又从自己一身破旧的衣兜里掏出仅有的三枚铜板,分别用头绳将一枚系在他的脚腕上,一枚系在他的手腕上,最后一枚系在他的脖子上。一边喃喃说:“此为孨,记得藏好了。母亲那里的习俗,若是哪日燕氏一门见此三子,说不定便会收留我们……”
“孨是什么意思?”燕韫眨巴眨巴眼睛,疑惑地看向燕灵。
“是……”燕灵犹豫了一瞬回道:“是保佑的意思……娘亲在天上一定也在保佑韫儿。”
“是吗?”燕韫的回应轻的像是雁羽。
“当然!”燕灵那时脸儿稚嫩,虽灰头土脸,唯有那双眼睛洁净明亮,“韫儿,在这等我回来……姐姐去去就回来……”
燕韫怯怯地瞧着点膝跪在自己面前说话的燕灵。他突然回想起前几日一个小丫头的母亲也是这样说的。
但是,那个人永远都没有再回来。
“姐姐……”燕韫拉住她的衣角,死死拽着。声音却是轻轻颤抖着,“你……会丢下燕韫吗?”
燕灵转过头,也是怔怔的,一时沉默。
“韫儿……”她却是突然抱住他,轻责道:“不会的。在这等我回来,听到了吗?”
燕韫回抱住燕灵,眼里分明闪着泪光,却是弯成最灿烂的弧度,回答道:“好……”
他见燕灵放心转身离开,朝着街道尽头走去,直到人影淹没,也仍是笑着,却是喃喃道:“其实姐姐不要燕韫也没关系……”
那天他呆坐在角落里,看着日出变成日落。
他只紧紧护着自己胸前兜里的梨膏糖。一天下来,不曾理过任何人。试图和眼前这个可怜孩子交谈的善心人,也都无奈的摇头离去。
残阳如血,照着来往商街行人的影子。小贩们也等着晚饭后夜色降临,开门做夜宵生意。或整理桌椅,或重挂招牌,或彼此闲话,重影交叠,在燕韫的面前。
“小子,你在等谁?你娘亲定是养不起你!走了,就再也回不来了!”一个小贩闲话中注意到燕韫,闹着开玩笑道。
燕韫丝毫没有理睬,只是坐在那里,眼神空洞地瞧着燕灵离去的方向。
“倒是个一根筋……”小贩见其无趣,撂下这句话,便起身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然而,那个期待的身影,却迟迟没有回来。
燕韫望着那个街道上被人驱赶的小丫头,怅然若失。就像是瞧见了从前的自己。
若是燕灵见到他这副样子,定然会紧紧握住他的手。
而此时,却有一个人一把揽过他的肩,“你这个样子,可非我邀你出来的本意啊……”
燕韫推开他,反问道:“那七殿下截人上马的本意又是什么?”
只见听见周衍耐心解释道:“今日正是出游踏春的好日子,我本意当然是想带你出来游乐一番,散散心的……”
燕韫背着周衍,望着那边的小丫头,却向周衍问道:“有钱吗?”
周衍自是懂了他的意思,却是无奈摊手,“我也是临时起意,走得匆忙,恰巧钱银又不在身。”
燕韫这才转头瞥了一眼也是一身骑服的周衍,只言:“七殿下的邀约可轻率的紧……原本以为七皇子是鸱夷子皮在世,却没想到竟是个漏酒囊……”
周衍轻笑。
只见闹市人潮之中,一翩翩公子,一俊朗少年,皆着精致骑服,却是一人牵马却无马鞭,一人持弓却无箭羽,兼身无分文。
只是这时,原本驱赶丫头的场面渐渐失控,驱赶不知何时变成了毒打。
周衍敛了笑意。燕韫已是快步往向那丫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