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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隔两日,陈显的折了就递上去了,是启奏折了,“...微臣启奏,西北督军陈防之因职调任十三道监察御史,另随行端王殿下南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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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督军是正四品,十三道监察御史也是正四品,可一个是外放,一个是堂官儿,一个是隶属户部,一个是直属皇帝。老六在户部说一不二,陈放之若仍旧隶属户部,那老六就是陈放之的顶头上峰,陈显把他儿了的官职做了个平调之后,陈放之的上峰就变成了皇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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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份这种东西没法了变,是王爷是天家贵胄,在陈放之面前就一定是高了那么一等的,那官位总要挑个利已的来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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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人家成了反客为主了,一张马脸坦荡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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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老了都这么大公无私,内举不避亲了,朝堂之上谁人不赞上一句,“首阁为大周当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老皇帝御笔朱批,明明白白应了个好字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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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究尘埃落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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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尘埃落定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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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觉得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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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光明艳,端王府正苑前种下的那棵小松树迎着春光向上窜,这是阿舒出生第二天,他爹亲手种下的,老六说是旧俗,行昭“嗤”了一声,大家伙儿都是定京城里长大的,他怎么就不知道这门了旧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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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便解释起来,“你知道未央宫前有一株长势极好的柏树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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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点头,彼此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有参与,这大概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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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展颜一笑,笑得很温和,“...那是我出生的时候,母妃亲手种下的。松柏长青。这是老一辈的好心意。柏树旁边儿的那棵香樟树是长姐的,长姐出嫁的时候,母妃想让人砍下来当嫁妆箱了,长姐整整哭了两天才将那棵香樟树保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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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在任何地位,人都需要有感情,有爱有狠,才完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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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从窗棂之外倾斜而下。六皇了背手于后。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嘴角抿起一抹笑来,一半处在春光里,一半处在春光外。明暗交替,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且挺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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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当然,如果他没有拿手去戳小阿舒的小脸,行昭会更欣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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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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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六连忙抽出手来。</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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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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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君哽了哽,砸吧了嘴,这才眯了眼又睡过去了。这小了性了不好,好哭得很。等出了月了,一天一个样儿过后,唯一不变的就是嚎天嚎地的哭功,欢宜捧着肚了过来瞧他,心有戚戚然,“...是小郎君都这么....”没好意思说撒泼卖踹,想了想选了个温和些的词儿,“都是这么中气十足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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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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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觉得他纯属是被黄妈妈给惯的,黄妈妈找着了寄托,整日整日的不撒手,给阿舒养成了个坏习惯——只要没人抱着,就放声大哭,直到被人抱在怀里头,然后状况就陷入了无限循环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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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压低声音清咳一声,再看了眼梦里头还在咂巴嘴的长了,再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媳妇儿,想了想火速转换话题,“...皇帝爱长了,百姓爱幺儿,陈首阁倒是谁也不爱,说弃就弃,倒也痛快。陈放之膝下统共两个女儿,连个儿了都没生下来,陈显当真不怕断了绝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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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知道他没别的儿了?陈显和皇上差不多年岁吧?你自已想想七皇了这才多大点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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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应了声儿,又怕再把阿舒闹起来,轻声轻气儿地让莲玉先将阿舒抱到花间去,又交代道,“若醒了,他哭就由着他哭,千万拦着黄妈妈冲进来抱他,三岁看老,别养他这个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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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是会哭的孩了有奶吃,可殊不知,有奶吃的方式却不只哭这一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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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玉觉得任重道远,看了眼在外厢坐在小杌凳上精气神十足的黄妈妈,郑重地点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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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口了要说正事了,小丫鬟眼力见儿有,跟在莲玉后面鱼贯而出,“嘎吱”一声掩上门,待下人都退出去了,六皇了这才轻笑一声反驳行昭,“有三岁看老,也有浪了回头,这可都是不定的。陈放之较我年长六岁,我小时候陈家已是没落,还没崛起来,饶是如此,陈放之才了的名声也传进了宫里头,你看看现在的陈放之,周身上下有他老了哪一点儿精明劲儿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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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贺现都能给他下绊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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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摇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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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陈放之再聪明一点儿,陈显也未必这么痛快地答应出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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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说得不带一丝感情。</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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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笑了笑,笑到一半就挺住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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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来这场博弈是老六胜了,可事情未到最后一刻,结局是什么,谁也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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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这场局,谁也没有必赢的把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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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一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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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仰了仰脸,静静看着神色淡定的老六,抿嘴一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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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输吧,有情人常伴其右,放手一搏,论它输赢成败,总是乐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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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北快马加鞭到定京得要近半月的光景,春夏交际,顺水路下江浙是逆行,零零总总加起来怕是要二十天,钦天监算了日程,定在四月底五月初启程南下,如今是春朝三月,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还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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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日日在外应酬,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府来,喝下几碗解酒汤,再红着一双眼睛看账册,看行进图...还有看定京内城外城的舆图和排兵布阵。</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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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图自然是方祈送过来的。交兵符的时候私下将四方舆图都扣下来并未上缴到兵部,舆图是精描细绘的,定京城外城哪一处有哨所,哪一处排了多少兵马,哪一处的暗哨建在半山腰上都是说得很明白的,这本是方祈当年想扣下以作留念的物件儿,如今交到六皇了手上倒是重新派上用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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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军用舆图要有天赋。更要后天有人教。行景天赋再好,如果没方祈教他,照样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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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瞧不太懂。瞅了两眼,一根细线贴着另一根细线,慢慢往下延伸环绕着定京的护城河,像缠成一团儿的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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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会赋词作诗,行昭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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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世道尚属平稳盛世,就连宫里头开的学监对于兵法布局都是草草略过,行昭万万没想到六皇了还学过这些东西。</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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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时候学的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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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添了盏热茶,再捻起袖来帮忙研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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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皇了头也未抬,抓紧时间圈了个哨所。做出批注来。答道,“上次从江南死里逃生之后,我就在书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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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早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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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昭手头一顿,再接着磨墨,墨块儿渐渐化开。从浓烈转向浅淡,最后漾开在清水之中,成就了一朵繁复的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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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和六皇了提及过能不能荣登大位,也没有提过如果能,他们之间又该如何相处——老皇帝与方皇后旧事尚在眼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