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雅
遵野莽君命,为此套家乡作家的丛书作文,首先便是一喜。闻世人日“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言者讥赞不一,闻者争论不休。我曾以同类的荣辱之心,考阅辞书,乃得阐释,九头鸟原是一种神鸟,它智慧。以脑袋九倍于凡鸟的优势,看问题往往可以从九个方面;它顽强,斩去一头,尚有八颗,缺者则又瞬间复生,斩斩不绝,生生不息。便想那血色镜头是何等的壮烈!简直是一个关于中华民族的寓言。若非神话,又岂不可荐它作只国鸟?私心得意,祝贺自己居然亦属可匹敌于天上九头鸟的地下湖北佬中之一员。
湖北是楚文化的发祥之地,屈原宋玉,公安竟陵,才子风流,文士如云,领尽百代诗文风骚,大言唯楚有才不惭。俱往矣,却说二十世纪十年代的中国新时期文学史上,自第一届全国优秀小说奖始,湖北作家又夺奖不绝刘富道的《眼镜》、《南湖月》,姜天民的《第九个售货亭》,喻杉的《女大学生宿舍》,李叔德的《赔你一只金凤凰》,楚良的《抢劫即将发生》,王振武的《最后一篓春茶》,映泉的《同船过渡》、《桃花湾的娘们儿》,方方的《风景》,池莉的《烦恼人生》。长篇巨制获奖以及获誉者,尤有姚雪垠的《李自成》,鄢国培的《长江三部曲》,李尔重的《新战争与和平》,杨书案的《孔子》、《老子》、《孙子》等系列历史文化小说。其声其势,已使国人瞩目。
以将中国作家推向世界为己任的中国文学出版社,面对国内偌大文坛,对湖北作家似乎情有独钟。近些年来,它以英文和法文,《中国文学》期刊和熊猫丛书的多种形式,向世界一百多个国家和地区翻译出版了杨书案的长篇小说《孔子》、《老子》,方方的小说集《桃花灿烂》,池莉的小说集《不谈爱情》,刘醒龙的小说集《乡村教师》;合集选译了方方的《风景》,池莉的《烦恼人生》,叶大春的《岳跛子》;期刊译载了姚雪垠的《李自成》部分章节,刘富道的《南湖月》,李叔德的《赔你一只金凤凰》,蒋杏的《白风筝》,晓苏的《三个人的故事》,叶梅的《撒忧的龙船河》,池莉的《烦恼人生》、《月儿好》、《城市包装》,刘醒龙的《村支书》、《凤凰琴》;中文版选刊自创刊号始,又相继选载了池莉的《紫陌红尘》、《绿水长流》,刘醒龙的《白雪满地》,方方的《名人三说》。
当然,这只是有幸入选或被译的部分作家的部分作品,更多的作家和作品则仍在遭受冷落,甚而至于连以原始中文结集的机缘亦难寻得。有的一步之差,未登巅峰;有的孤旨苦心,欲创文风,惜反不为时尚所悦;有的功法早已非凡而至今不得出头,完全应归咎于鸿运未至。经济以及远见上皆处于比较贫困状态的本土出版者,对本土作家的尴尬只肯相望叹息,即便因某种压力而对先为外界捧出的作家勉强出了选集,亦多为极悭吝羞涩的小本,窄而又薄,跻身书列几近于儿童读物。英年早逝的大别山人姜天民者,便是头枕一册亦可称为遗著的处女集,含苦笑半口命归黄泉。而另一位中年未娶的王振武,临死则连如此小书亦未能一睹。昔日太白有诗“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呜呼,岂知与出版相比,蜀道尚易。试想上那峨嵋仙山,只须一步一步爬将上去,饥餐渴饮,晓行夜宿,终有一日可见佛光,然出书之难,却使无数作家穷其终生而进不得出版大门,而其中未尝没有将被后人追认的天才及其经典。
出书一方面难于上天,另一方面又易如反掌。君不见时下文坛,丛书系列之类已蔚然成风。主编策划似乎多为一主义,一现象,一帮派势力计。然更多的乃是为了讨个“说法”,在一句人为的口号下信手编联,牵强附会,风马牛不相及。亦有为避此忌者,故将书系之名只管伟而大之,或泛称“当代xx丛书”,使人误感黑人莫里森亦已跨海为伍;或大言“中国xx系列”,使人错觉吴敬梓又如何不能入书?
去年七月,有火城作家兼社会活动家周公逃暑来京,与昔年同窗野莽君饮酒间论及出版,莽君笑日,楚地作家皆姐妹兄弟,与其一花独放,何不一网打尽?此举既是京都游子的乡土情结,亦是一编辑出版家的历史功绩。于是方有了九头鸟丛书的宏构。联想上述各类丛书,据我寡闻,以作家的生长群落为书系的,“九头鸟”之前尚无籍考。这便尤显其神鸟九头的多思善飞,奇异超凡。尤可令人叹羡的则是与新中国同龄的中国文学出版社,四十五年来一直循规蹈矩于将方块字一个一个地弄成洋文,如今居然对此套丛书下了破例的决心,实在是为那神鸟的魅力所惑。
现在这套丛书即将分辑面世,我预祝它在纯文学正趋复兴的大好时机里,取得各种意义的成功。同时,还想借孙逸仙先生一句不朽勉言转勉丛书中的诸位家乡作家,那就是“同志仍需努力。”又想起神话辞书中日九头鸟智慧顽强,独惧天狗。天狗恶劣,举世皆知,狗胆敢吞朗月,可将一个明媚良宵变得黑暗。不过如今有电,九头鸟们夜晚闭门不出也罢,你们不是正好可以拧开台灯坐于写字桌前,为这套丛书续写新章么?
神话中的九头鸟没有诞生,诞生的是这套现实的丛书。眼下文坛热闹,八面来风,但无论何种风起,飞得最好的自然还应是九头鸟。我以为。
1994531日匆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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