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语中讥讽意味分明,余下的便是漠不关心。
顾常默了默,隐忍着怒气,尽量平缓下来才开口“你还年轻,身体也很健康,抽一点骨髓对你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影响,但却能够救别人一命,就当是发善心做好事,难道不应该吗?”
对父亲的利害陈述,顾少泽冷笑,“我身体健康?您真的知道吗?是手术就有风险,您又如何保证不会有大的影响?”他顿一顿,放下笔抬起头来,神色愈冷,问父亲道,“爸,是不是在您心里,我如果真的有点什么,跟这个私生女的性命比起来,您也觉得不要紧?”
顾常没想到儿子会这么问他,他当然没有这么想,可也确实没有从儿子的立场去考虑过,一时气塞语结。
而顾少泽对父亲的沉默,仿佛也早心中有数,“今天如果是陌生人需要我的骨髓,我或许都可以毫不犹豫去做捐赠,就当为我将来的孩子积德做榜样,我也没什么二话。可她不是陌生人,是您的私生女,是您背着我们家犯下罪孽的延续!我可以做到不揭发你,可我无法说服自己还要去帮你!”
“你这么恨她?”顾常几乎没有见过儿子如此歇斯底里的愤怒情绪,他隐约震惊。
没想顾少泽接着就大大方方承认,“是,我为什么不能恨她!自从那个女人失踪之后,你就再也没有把我们的家当作家,我做什么都不对,我当时就想,也许我不做你的儿子才是对的!你知道我的童年是怎么过来的吗?如果不是安子墨的爸妈,我不知现在会变成什么德行!你只管生我却不教养,如果仅仅是你本性如此也就罢了,你只是因为对那个女人犯了错不敢面对自己的家庭,才无辜迁怒于我跟我妈!我难道不应该恨吗?”
顾常倒吸一口凉气,他年轻时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对家庭也不是没有过自责,可他从没有想过自己的行为对年幼的儿子产生过这样巨大的心理影响,后怕、悔恨在他心头交织,良久,却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
时隔多年,他说什么都已无用,只是庆幸,儿子没有受自己太过牵连毁了前程。
“你说得没错,我之所以对这孩子上心,是我想为自己赎罪。”
顾常数道深呼吸之后,对儿子首次袒露心扉,“当年我怕事情败露,商晓月说出实情会影响我的声誉,甚至毁了我的家庭和事业,在那个当口,我确实承担不起。所以我就想说服她,给她金钱方面的补偿,让她将孩子拿掉。我已经替她联系好医院和医生,她也答应了,却临时反悔,执意要将孩子生下来。我一时鬼迷心窍,就派人四处找她,将她囚禁了起来,可等到她松口,孩子已经成形,当时她喝了打胎药造成大量出血,医生说情况不乐观,我也只当孩子已经没了,就将她转到另外一座城市的医院,给了她补偿。却没想到……”
他说到这里,似乎再没有力气回想,无力颓下双肩,一瞬间老去十岁一般,“没想到她最终还是将孩子生了下来。虽然她和这个孩子从此再也没有出到过,可我还是做不到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时候,你妈妈跟我感情并不好,我知道这与你无关,我不该因婚姻生活失败就把你连累进来,但每一次看到你,我都会想到那个已经成形的孩子,我知道这只能说明我懦弱没有担当,这辈子我亏欠你,也亏欠那个孩子,你恨我怨我都应当,但这个当口,我真的想恳求你救救她,只有你能救她,她确实也是个无辜的……”
顾少泽在父亲的陈述中,由开始的冷漠到气愤,继而是惊诧后再回归沉静,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实则内心已风起云涌。
他从椅子上起身,双手插兜转过去面对落地窗站着,至少这一刻,他不愿面对这样的父亲。
“你就当是为我赎罪,就这一次,好不好?”顾常随即也起了身。
顾少泽见他的声音靠近,回转一看,才知他正准备向自己跪下来。
“你这是做什么?”顾少泽往旁边侧了侧身,单手将顾常扶起,直到他站直了身才松开手,沉着声道,“如果今天躺在医院那个人换作是我,你也会为了我去下跪求别人吗?”
顾常毫不犹豫道,“我当然会!”
他那样肯定,理所当然到令顾少泽有片刻晃神。
顾少泽以为这一辈子他与父亲之间大概都不会再有和解的机会,他原本已做好心理准备,可这一刻,眼前的顾常似乎又让他看到了正常的父亲应该有的样子。
那么他呢,这一刻,是不是也应做到儿子该有的样子?
顾少泽心下这样问自己,良久没有出声。
顾常在顾少泽的默然中再次开口,“你不仅仅是集团的继承人,更是我顾常这辈子最引以为傲的儿子,如果是你,将我性命拿来换都没什么可惜的,何况是下跪求人。医院里那个孩子,我只是希望能够力所能及对她做一些补偿。”
顾少泽看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父亲形象,心里有许多感触,面上却依旧冷若冰霜,“骨髓我会去捐,就当是为将来我的孩子们做善事,不是为了你,你的罪你自己去赎。”
尽管如此,顾常也已经欣喜不已,连声应好。
像一回正常父亲的顾常,也像了一回正常的老年人,顾少泽心境上有了转变,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这样近距离认真看过他,他确实已不如印象中的年轻矫健,两鬓斑白日见明显,他想到将来自己的孩子长大,如果也因为自己年轻时的错误到了老年还责怪父亲,到时候自己又会是何感想。
顾少泽吁了口长气,最后对顾常道“没其他事我就让人送您回去,我妈还问我你这几天上哪去了。”
顾常住院的事有意瞒着童思雅,是以连司机都没有带在身边。
顾常点点头道,“你一会儿不是还有会议吗?让司机送我吧。”
顾少泽原有亲自送他回顾宅的打算,但这时也没有坚持,拨了内线让助理联系司机。
送走顾常,顾少泽给季芯澄打电话,如果知道他答应捐献骨髓,她大概会很开心,但季芯澄的电话始终打不通。
连续几通,都是无人接听,之后直接转到语音信箱。
“如果三天内我还没有见到顾总上医院捐骨髓,那么,我自然有的是其他办法。”
顾少泽想到司乾的话,眉心暗跳,迅速联系了唐棠,问她可知道季芯澄位置,唐棠表示这两天季芯澄都没有跟她联系过,而她此刻在她们的工作室,季芯澄并不在那边。
顾少泽当即驾车回家,家里也不见季芯澄,医院他已经联系过,都没有她的消息。
而季芯澄的手机,依旧无法接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