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文广指着那些孩子道“等会儿,我会让人在这些孩子的头顶和双手上各放一碗水,比试开始后,他们会同时动起来,在瓷碗落地前,就看你我二人谁射中的碗多!”
正说着,一旁的小厮已经在地上布置好了一条白线。
众人看了看两处相隔的距离,并不算近,但若是在这些孩子都动起来的情况下,想要尽可能多地射穿那些瓷碗,难度也不算小。
早已听闻白文广才能出众,他既然能提出这样的玩法,本身射艺应该也不会差。
反倒是这位常年与犯人打交道的大理寺卿——
可没听说也有这些本事啊!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目光都落在了江寒舟的身上。
白文广曾经被白丞相特意嘱咐过,不要轻易去招惹这个人,甚至还从父亲口中听到不少关于他的赞誉,很早以前就对他不服气了。
在他看来,江寒舟只是个父母不详的卑贱之身,凭着自身那狠毒的审讯手段,替陛下处理了不少不为人知的事情,才能一路青云直上。
但要论起真才实学,未必就能比得过他。
此刻见他一言不发,白文广眼尾微扬,带了几分高傲道“江大人敢不敢比?”
“有何不敢?”江寒舟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是慵懒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道。
见他只差没把“目中无人”这四个字刻在脑门上,白文广眸色一沉,突然拍了几下手。
下一刻,却见那些小孩子站得更直了一些,几名小厮抱着瓷碗,提着水桶走进来,先是给每个孩子的头顶和双手掌心放上一只碗,再一一注满水。
整个过程中,那些孩子仿佛被定身了一样,一动不动地撑着三只瓷碗。
四周不时传来窃窃私语声,或惊叹,或唏嘘,甚至有些千金小姐还走上前,近距离地打量起那些孩子来。
第一个上去在他们面前晃了晃手,第二个戳了戳那些孩子的胳膊,第三个,第四个……
他们像是找到了什么乐趣,围着这些雷打不动的孩子议论纷纷。
唯独顾晏和昭阳郡主站在原地,神色复杂地看着,甚至没了聊天的心情。
很快,一切就准备就绪。
白文广手上拿着三柄匕首,不停地晃动着,带了几分挑衅道“江大人,你先来?”
“你先吧!”江寒舟兴致缺缺的。
白文广笑了笑,也没客气,走到早已划分好的白线另一头,开始比划起手中的匕首。
他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浑身的气势变得内敛,许是被他严肃的神色所感染,四周的人也不自觉地屏息凝气,紧张地看着他的动作。
顾晏也不禁捏紧了手中的小帕子,连呼吸都放慢了几分。
她也紧张。
白文广这架势,看得她心头不安。
就像是,要见血。
这念头刚冒出来,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尖锐的哨声,紧接着,那些孩子同时动了起来,一个个迈着杂乱无章的步伐穿梭在彼此之间,盛水的碗被抛了出去,水花顿时朝四面八方溅开。
就在这时,白文广的三只匕首嗖嗖嗖地扔了出去,一阵眼花缭乱中,众人先听见三声清脆的瓷器破碎声,紧接着所有瓷碗落地,碎片落了一地。
一片狼藉中,顾晏眼尖地看到一道混在水中蔓延出的血迹。
有人受伤了!
那是个瘦成皮包骨头的孩子,圆圆的脸,淡淡的眉,此刻正咬着唇,低头看向自己受伤的手臂。
他明明脸色惨白如纸,却一声不吭地站在那群孩子里,任由鲜血沿着手臂流下。
旁边的小厮已经在报白文广射中的瓷碗数量,顾晏却像是没听见一样,快步走向那个孩子,想碰又不敢碰他的手臂,急得大声喊起来,“大夫呢?这里有人受伤了,怎么不喊大夫来给他治伤?”
她的声音急得拔高了些,透着显而易见的恐慌,却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白文广皱了皱眉,却没说话。
旁边小厮却已经开口,“顾二小姐,不过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等江大人比试完了,再下去涂点药,也就没事了。”
“你说什么?”顾晏沉着脸反问,像极了护犊的母亲。
上辈子,她也是当“娘”的人,对这些小孩子没有多少抵抗力,尤其想到这极有可能是被白文广以非法手段买来的孩子后,心里更是隐隐作痛。
她的失态,落在众人的眼里,却多了很多种意味。
顾眉当即讥笑道“二姐姐,你竟然对这些孩子如此上心,不愧是准备当娘的人。看来日后嫁入楚王府后,肯定也能好好地对待楚王的遗孤的。”
白文广本来还有些担心她会看出什么,但此刻听到顾眉的话,一颗心也落回了肚子。
看来是他多想了。
他给计数小厮一记眼神,下一刻,却见那小厮走出来,继续对顾晏赔笑道“顾二小姐,江大人与我家公子的比试还没结束呢,您看是不是……”
顾晏抓着那孩子的手臂,这才注意到那只细小的手臂上还扎着碎瓷片,鲜血汩汩而出,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她没有再与白文广辩解,而是看向江寒舟,急得喊了一句,“江大人你怎么说?”
江寒舟下意识就说道“既然受伤了,就找个大夫来看看。不过是个比试而已,本官还用不到去伤害这些孩子。”
白文广忍不住皱眉,“江大人,之前比试时,你我可是说好了的……”
“你的本意是让本官在混乱中射中瓷碗,那还不简单?”江寒舟驱动轮椅,走到白文广的身边,拿起桌上的匕首比划了下,便指着旁边待命的小厮道,“你们三个,等下直接把瓷碗抛出去,就不用劳烦这些小孩子了。”
那三名小厮没敢应答,只是谨慎地看向白文广。
而白文广只是诧异地看着江寒舟,半晌过后,才笑道“江大人如此仁慈,倒是让我刮目相看。谁能想到,对犯人心狠手辣的大理寺卿,竟会如此在意几个小孩子!”
江寒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还比不比了?”
“比,当然比!你们就按照江大人说的去做。”
白文广随即让到一旁,目光在顾晏和江寒舟身上来来去去,似乎要窥探什么。
而顾晏见他不再揪着不放,连忙拿出帕子给那孩子包扎伤口。
江寒舟自始至终都不在意,抬起手,示意小厮抛出瓷碗,手中的匕首已经掷了出去。
一连串的瓷器破碎声先后传来,众人又觉眼前白光闪过,再回过神时,一切都已结束。
江寒舟拢了拢盖在腿上的薄毯,冲那三名小厮说道“报数!”
那三名小厮身子一抖,顶着自家公子的阴沉目光,异口同声道“江大人……射中了十……十个……”
“怎么可能?”白文广怒了,指着他们道,“你们到底有没有数清楚?”
同样是三只匕首,凭什么江寒舟能射中那么多?
顾晏早就对这种无聊的玩法深恶痛绝,此刻听他要耍赖,语带讽刺道“白少爷,你该不会是输不起吧?”
白文广气得脸红脖子粗,捏了捏袖中的拳头,冷笑“岂会?我只是没想到,江大人竟有这么好的身手,能够连续射中这么多瓷碗。”
三只匕首十只碗,这人是怎么做到的?
白青鄙夷地看着,暗中翻白眼。
就这点见识、肚量,还敢来挑战自家主子?
从他们的暗卫里随便拉个出来,都能比他这个窝囊废厉害吧!
江寒舟兴致仍旧不高,没怎么搭理白文广。
他后悔了!
与其来参加这种无聊的宴会,倒不如在府里看书睡觉逗顾晏。
幽怨的小眼神不自觉地飘向某个人,却发现她只顾着跟小孩子说话,根本没把注意力分给他,一时间,心中生出了些许怨念。
被无视的感觉,真不爽!
顾晏忙着关心那受伤的小孩子,自然不知道他的曲折心路。
可等了这么久,还没等到大夫,她也急了,“白少爷,大夫呢?”
白文广看了眼那小孩子,“府中大夫都是男子,不好过来。直接带下去吧。”
小厮连忙走上去,刚要去抓那小子的胳膊,却被顾晏一把拂开。
白文广开始有些不耐烦,“顾二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顾晏自然不肯让他带走这小孩子,只道,“我觉得,这个小孩子颇合眼缘,不知是否可以把他带回去?等我治好他的伤,再送回来。”
“不可能!”白文广斩钉截铁道,“这别院里也有大夫,何必麻烦顾二小姐?”
他踢了下小厮,“还不快把人带下去?”
那小厮二话不说就上来拉人,在他的手就要抓上那孩子的胳膊时,顾晏猛地把那孩子拉到身后,怒道“你这是做什么?”
被她这么怒喝,小厮身子一僵,动也不敢动。
白文广已经很不耐烦,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只能耐着性子说道“顾二小姐有所不知,这孩子并非别院的仆役,去留如何,我们也不好做主……”
“那谁能做主呀?”柔柔软软的腔调,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咬牙切齿。
白文广脸色一沉,没想到自己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她依旧不肯放过此事,心里不由得多警惕了几分。
但细看之下,她一脸天真友善,仿佛有此一举也只是出于好心而已,便随口想了个理由,想要敷衍过去,“顾二小姐,这些人是我母亲带回来的……”
“巧了,我正好想去拜见丞相夫人,想必白少爷也不会阻拦我的吧?”顾晏连忙道。
白文广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后悔,但话已说出,他又是个要面子的人,纠结许久后,也没有拒绝。
于是,顾晏小心翼翼地拉着那孩子,跟在别院下人后面,去见丞相夫人。
离开之前,她回头看了眼其他的孩子,一个个挺直脊背站立着,像是没有感情的小人偶。
她眼里划过一丝不忍,强迫自己扭头往前走。
是以,并没有看到,身后那一众小眼神里隐隐流露出的渴望与羡慕。
一群人见顾晏离开,连忙一窝蜂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