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漕藏于袖中的五指暗暗收紧,一把甩袖站起,高喊“送客”疾步迈出房门,显然是被女孩子气走的怒容。宋知熹心口一跳,知道若现在再不出手,待会儿她俩主仆二人都别想再活着踏出孙府,她一拍桌案高喊道——
“你尽管放手去博,大可不必把宋渊的命放在眼里!大可现在就让我断送了性命!”
她昂着细白的脖颈,在他回头探寻且意味不明的神情下,开口点明了前提,“如果你永远不想知道,柴襄他现在在哪儿的话。”
宋知熹这样笑着威胁人的语气,反转得像极了她才是那个恶贯满盈的人。如果盘珠看见,定会觉得姑娘陌生得像变了一个人,或者说,从她进来坐下的一刻起,她就已经混淆了自己,割裂了身份。
也不会有人知道,这是祝氏幺女曾有过的豪横底气。
不会有。
再不会有。
孙漕愣了一愣,似乎才迟迟缓过神来。
这个久远的名字啊,淡得杳如黄鹤的名字……
她何来之胆,胆敢提起这个名字!
“升斗小民!”孙漕突然愠怒,字字句句咬牙切齿,不屑于再浪费气力掩饰情绪,大有一种想要一掌扭断她脖子的冲动。
但那个会因为旁人一句话而冲动的孙漕,早已经死在了过去。
“我知道,你没有杀害柴襄。”
她眉眼弯弯,“你没有杀他。”
女孩子肯定地重复了一句与前言毫不相干的话。这笑意里不是赞许,更像一种肯定的自信,像猜对了答案而沾沾自喜的小孩,可是叫旁人不敢投以半点轻视。
一个人,倘若妻女岳丈都没了,不管他意欲寻仇或者陷入沉沦,韬光养晦或者修养身心,不可能还留在临清,柴氏号称陵阳世家,回广陵郡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他当然没得选。
也斗不过他。
他虽很久不再过问他的消息,以至于有过刻意回避,但左右也清楚,他人在族地广陵,已经提前承任,安然做着他名望澹清的族长。
这是下面的人经过核实,才敢递到他跟前的消息,明明不可能有误。
孙漕讥诮地笑了一声,可是不久,待浑浊的鹰眼里种种情绪搅和在一起,他重新盯住宋知熹,极力将她洞穿。
她说他没有杀他,她威胁他不告诉他现在在哪儿……他柴襄在哪儿,本来也无须她一个黄毛丫头前来知会。
一种可怕的念头从脚底升起丝丝钻入骨髓。
那人骨架生得好,拥有比他身骨都要硬朗的得天独厚的条件。
他孙漕在危机四伏的名利场里都能好好的,他这等清隽离尘之人,又怎么会出事?
“孙太史一定很疑惑。要知道,人所见到的不一是事实,尽管鲜少露面于众人,人们仍旧称道他泠泠脱于尘俗,但可惜,他们赞错了人。”
孙漕感觉几乎被抡了一棒,事情的原委被人用直白得残忍的方式摊开在了面前:
现如今那个正退居广陵,掌一族宗庙的男子,并非真正的柴襄,而是陵阳柴氏从后辈能人里千挑万选出来用以接续替代他的人,对外化用了他的姓名和生平,便也成了柴襄。
这个事实,经过名门望族有意的混淆视听,外人大概是很难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