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你把我的剑鞘乱送,你到底知不知道互赠剑鞘意味着什么啊。”
非白看着她的侧脸,有句话没说出来。
互赠剑鞘的意思她或许清楚,但她一定不知道亲手给他做剑鞘,意味着什么。
竹排顺水而下,被风推着,拂面而来凉丝丝的触感。
从这里还能看见不远处彻夜通明的茶肆酒坊,里面的很多道友还在击著而歌,推杯换盏。
歌声穿过南霄山脉的风和月,传到他们的耳中。
慕晚低声问“那你呢,回去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祁念一想了想,一时竟答不上来。
倒不是因为她没有打算,而是她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思考许久,她才道“去做一件,之前答应了别人的事情。”
她答应了云娘,要把被困在无望海的人们各自的消息和信物送回他们家中。
“可能也需要到处走,跑很多地方,说不定会碰到你们。”
玉重锦乐呵道“若是碰到了,就再一起喝酒!”
“好。”
“一言为定!”
“那就这么说好了。”
“谁都不许赖账。”
祁念一忍不住勾起唇角。
她想,人生的相遇或许很短,但是有些人,日后再重逢时,哪怕擦肩只打个照面,也能肝胆相照。
那夜的歌声传了很远,直到酒醒人散,仙盟派人去把醉倒在店里的人背回来。
三个竹排竟然顺着水流荡出了很远,甚至都快出了偃阳川,直到祁念一被清晨的阳光照醒,看到身边陌生的景色,才把所有人都叫醒。
他们忙不迭地赶回南霄山脉时,正好碰到一个又一个宗门成群结队地离开,曲微看见她,着急道“小师姐昨晚去哪里了,让我们好找。”
从偃阳川回沧寰,几乎是横跨大半个大陆了,光让他们御剑御空飞回去可能得要两三个月。
灵虚子这次十分大方,派了沧寰专用的飞舟来接他们,眼睛一睁一闭,不过两日的功夫,就已经回到了沧寰。
为了绕开深渊,飞舟需要从南境上空绕道,祁念一在南境上空时,平静地睁开了眼睛。
先前来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南境确实被一种不明力量笼罩着。
这样的力量她也不是没有见过。
任何千秋岁强者,都能施展“领域”,以护佑四方。
沧寰有这样的领域结界,青莲剑派也有,玉华清在南霄山脉现身时,那里也有。
这是千秋岁强者的特征之一,南境既然也有相同的力量,那就说明,他们此前的怀疑并没有错。
南境已经拥有千秋岁大能了。
只是尚未入世。
当南境那个千秋岁大能选择入世之时,恐怕会在大陆上引起轩然大波。
如今大陆修真界的格局,已经稳定了数百年,除了两百多年前青莲剑尊突然崛起,带领青莲剑派占据一席之地外,东西中北的几大宗门和家族,基本上都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祁念一能确定,先前闻仲平带着闻家的一群小辈突然离开南境,为的不仅仅是她和谢天行两个人而已,他们一定还有更大的目标,比如向全大陆宣告,南境正在预备全面开放,向这个世界发出痛击。
好在,他们出师未捷,闻仲平身死,那几个年轻的闻家小辈被送回家中,不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怕是出不来了。
这也是之后她才意识到的问题,那日非白借用她的身体绝地反击,不仅是杀了闻仲平一个人,更打乱了南境进驻大陆的计划。
“也不知道小师兄怎么样了。”飞舟的另一头,传来几个小弟子的低声私语。
七日后,阵师会将公开进行谢天行的审判。
祁念一想到这里,缓缓闭上眼睛。
……
距离上次离开山门,竟然已经过去了大半年。
她离家时还是初夏,此时却已经深秋,再过几个月,按照凡人的传统,都到了过年的时候了。
再次感受到沧寰夹杂着海水味道的空气,下了飞舟之后的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只是心里同时又有些沉重。
离开这里前往南华论道时,是谢天行带队。
现在他们回来了,却把沧寰首徒给弄丢了。
祁念一没有和大家一起伤春悲秋,她径直去了陨星峰,却发现自己的住处不远处,新立起了一个小房子,不大不小,瞧着位置通风还不错。
这么多年下来,陨星峰都只住了他们师兄妹四个人,如今突然多出一个房子,她当然好奇,过去都还没敲门,略一靠近,就听到了有规律的砍伐声。
竹林中轰然倒下一棵。
背对着她砍竹子的人,穿上了沧寰的杂役弟子服,头发用发绳一系,简单的垂在身侧,从背后看去,线条优美的肌肉覆在他的后背上,抬手又是一斧头,竹子刷啦啦又倒了一片。
祁念一“……”
她忍不住道“没有人告诉你吗,陨星峰的竹林不需要杂役弟子清扫。”
她以为这是陨星峰新来的杂役弟子,偶尔沧寰内务那边也会送几个杂役弟子过来定期给他们轻扫一遍,但没想到,对方闻言转身,嘴里叼着一片竹叶,懒散道“抱歉啊,砍了你的竹子。”
祁念一沉默着盯着他看了半天,因为这身杂役弟子服和他乱糟糟的额发,她还是看着那双非常有特点的下垂狗狗眼才勉强确定“你是……陆清河?”
陆清河扛着斧头淡淡应了一声,拎着被他砍断的竹子走到那个新院落边上,利落地把竹子劈开,给自己简单的做了点生活用品。
“我总得要一点过日子用的东西,你大师兄又没给我,只能自己动手做了。”陆清河半垂着眼,还是一副没精神的样子,“竹子我就不赔你了,再多几个月就又长出新的了。”
祁念一这才明白那日大师兄突然离开,之后就再也没去南霄山脉的原因。
“原来你们找了大师兄来给你治病啊。”祁念一忍不住道,“你们上阳门,是诊金没给够吗?怎么还会让你自己做这些。”
这段时间,陆清河的变化真的太大了。
他以前虽然懒散不羁,但好歹清楚自己代表的是上阳门的脸面,一身法袍穿得笔挺,中西两洲著名的少年天才,到哪里都会受到追捧的阵法师,哪里做过这样的苦力活。
那时她见陆清河,对方是高挑清瘦的身材,阵法师属法修大类,很多法修都不像武修那样精于锻体,陆清河也不例外。
没想到短短十几天,陆清河连肌肉都练出来了。
陆清河手上动作一停,丧着一张脸把自己的手展示给他看,指着身后的院落道“不错吧,我自己做的。”
“其实我芥子囊里放着不知道多少我生活能用的找的东西,但有什么办法呢,我现在一丝灵力都没有,连芥子囊都打不开。”
陆清河又开始继续削竹片,淡声说“七日后是谢天行的审判会对吧。”
祁念一点头“你会去吗?”
“去,怎么不去啊。”陆清河眼睛勾了起来,“不过要稍微遮掩一番,不然回头让人看到我,个个都一脸同情,那我可遭不住。”
他说着,歪着头打量祁念一“你不会要替他求情吧?”
“他该受什么惩罚就受什么惩罚,我们不会帮他求情,尤其是向你。”
陆清河点点头,好笑道“你们沧寰,还真是有意思。”
他扯着自己身上的杂役弟子服说“我去内务堂领这件衣服的时候,一路所有人都在跟我道歉,给我衣服的女弟子当时就红了眼,恨不得把内务堂当时所有的东西都塞给我,为了给谢天行赔罪。”
陆清河扯了扯嘴角“没必要,是真的没必要。”
“那时我觉得,谢天行在沧寰是真的做的不错,能让这群同门这般挂念他,想要替他赎罪。”陆清河看着自己枯瘦的指尖,最近因为亲自造屋做东西,上面已经磨起了一层茧子。
这对于往日的他而言,简直不可思议。
“但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一定要亲眼去看看,他的审判结果。”
陆清河低声说“你们不是阵法师,不懂隐阵的可怕,哪怕我不要这一身修为,也要让这种邪术,彻底在这世上消失。”
祁念一站在他的院门边,安静地听他说,而后才淡声说“说出来好受点了?”
陆清河一愣。
“你讨厌他甚至恨他都不为过,这是你本该有的情绪,不需要因为沧寰其他人对你好而感到抱歉和羞愧。”
心怀善意的人,才会因为在自己的心里拷上枷锁。
那日之后,陆清河奇异地发现,他再在沧寰出没时,已经没有人再用那种夹杂着抱歉和伤心的眼神看着他了。
沧寰上下都只把他当成一个普通的前来治病的道友,也不再给予他一些让他难以承受的特殊照料,让他心里轻松了很多。
短短七日之快,祁念一都还没有休整完南华论道每一战的所得,就已经听到消息传来。
谢天行的审判会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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