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书却对自己的厨艺颇有信心,他拿着菜刀,用握剑的姿势。
晏怀风看着他这个动作就开始眉心狂跳,正欲阻止“师尊,还是我来吧——”
话没说完,墨无书一刀劈下,灶台裂开了。
晏怀风的表情也裂开了。
陆清河蹲在一边,满脸复杂地说“我还能吃上这个年夜饭吗。”
那天温淮瑜在山下黎城的问诊对象——那只胖得十分肥美的大橘猫,在雪地里打了个滚,一溜烟地冲过来,在陆清河脚边蹭了蹭。
几个男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裂开的灶台,祁念一斜倚在厨房的门边,一封一封拆着这一年来她信箱里的收到的信——温淮瑜不知什么时候给她重新做了个信箱,比以前那个大了不少,哪怕如此,这个信箱也几乎被塞满了。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陆清河聊天
“你重续灵脉的另一个药引有着落了,南境的流火平原有着大量的凶兽,千年以上的不在少数,等南境对外的事情敲定下来,就可以让人去取来。”
——“至于无垢花,听说来年夏日,白泽的秘境就会出现,鬼谷预测到这次秘境出现的地点,应该在魔域和佛国那一带,在秘境中应该能找到无垢花。”
温淮瑜实在没眼看他们收拾灶台的狼狈样子,直接甩了手过来,对陆清河道“最晚明年年末,就能找齐两味药引,为你修补灵脉了。”
陆清河用一截竹枝逗弄着大橘猫,垂眸道“体内没有灵力久了,不知不觉倒也习惯了,这一年多,我甚至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阵法师,而不是个体修。”
温淮瑜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以你现在的体魄,才能勉强接受灵脉修补的疗法。”
祁念一抱着一堆信放在院中的桌上慢慢拆着看。
最多的是萧瑶游的。
她写信就跟她本人一样啰嗦,洋洋洒洒能写好长几张纸,毫不客气地沾了她信箱三分之一的位置,说的话却也没什么实际内容,多半都是些闲聊。
诸如“西洲的流光花开的挺漂亮”和“我昨日又被我的三尾狐灵宠的冰息冻住了”之类的日常,有些有意思的地方,看得祁念一会心一笑。
又翻了几封,被萧瑶游的一封信吸引了注意力。
——“近来西洲的局势变化很大,听闻明家老太爷有意扶持明洛上位,明然在家中集结了一帮她的追随者,和明洛斗得很是热闹。
前些日子,仙盟似乎也在接触明家,不仅如此,玉华清还暗中拜访了鬼谷好几次,有可能跟当年的鬼谷批命有关,不知他所图为何,你且小心。”
祁念一静静看完这封信,随后用一张燃符点燃信纸,将信完全烧毁。
现在距离书中她的命劫,还有三年。
她想过在现在的情况下,玉华清可能会按捺不住,提前公布她天命者的消息。
尤其是上一次深渊如此剧烈的猛攻之后,给了修真界不小的压力。
如果在这种时候,公开只要献祭天命者,就能镇压深渊的消息,恐怕会有不少人心动。
人言究竟能够多大的力量,她在南境就已经体会过一次了。
若不是她和上官熙用了巧技,先掌控了人们议论的风向,在南境公开血脉真相一事,也不会进行的如此顺利。
但哪怕如此,南境现在的事态都仍然没有完全平息下来。
境内因此事而起事,试图叛出南境的,要和神殿做对的,誓要铲除五大家族的人比比皆是,因为接受不了真相而选择自尽殉道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而这已经是他们预料之中,相对好的局面了。
同样的事情,如果换到她自己身上来,她无法保证事情的发展方向会往好的一面走。
如此想着,祁念一提笔给萧瑶游回了一封信去,又再写了一封,用天机子给她的特质传音符把信的内容捎过去。
比起坐以待毙,她更喜欢把一切都掌握在自己手中。
……
中洲,玉家。
玉重锦是踩着除夕夜的夜色回来的。
他刚进屋,玉华清就瞪了他一眼“你还知道回来!成日里就知道在外面瞎跑。”
玉笙寒轻笑了下,但笑容却说不上好看。
他想,哪怕是他们这样貌合神离的一家人,在除夕夜也会意思意思聚在一起吃顿年夜饭。
玉家的除夕夜家宴相当冷清。
玉华清一心修道,一生中有过两任妻子,都在诞下子嗣不久后就玉陨,除此之外,他再无旁的姬妾,玉家一直以来都只有他们三个男人。
因此,哪怕是除夕,也是三个男人面面相对,过得十分无趣。
席上,玉华清吩咐道“今年过去,那丫头也快二十岁了,年后,就上沧寰去提亲吧。”
他说这句话时分外平淡,却在玉家兄弟俩心中都扔下一个惊雷。
玉笙寒和玉重锦同时猝然抬头。
玉华清继续道“你们成婚后,她就是我玉家长媳,日后……也能算上我玉家一份。具体时间,待我同天机子商量过后,再通知你。”
玉笙寒脑子嗡的一声,明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又或者说是他已经习惯了父亲这样,心中根本提不起什么波澜。
玉重锦却高声道“父亲,兄长和她都不想要这门婚事,我们同沧寰也不是非联姻不可,为何一定要结这门亲。”
“说你大哥的婚事,你插什么嘴。”玉华清深深看了他一眼“你那点心思,最好赶紧给我收起来。”
玉重锦紧拧着眉。
他只是觉得,这件事背后,似乎不止是仙盟同沧寰的联姻这么简单。
……
陨星峰那头,不知为何又传来了轰隆一声。
温淮瑜吊着眉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可怜的灶台已经完全没救了,碎成了渣。
宫凌洲拿了一块巨大的洗剑石出来垫在铁锅下面,墨无书指尖搓出一点火花,将洗剑石烧热。
晏怀风趁机掂着锅,迅速烧了几盘菜。
也难为他在这样神奇的环境下还能做出一桌子丰盛的美味。
祁念一信还没看完,就被叫过去吃饭,只能将信拢成一堆收起来,待明日再细看。
因此没有注意到有一封压在最底下的来信,里面并不是信纸,而是一张符纸。
如果她拆开看,就会发现,这封信中原本应该是有两张符纸的,只是不知为何,有一张符已经燃尽,只在信封中留下余烬一抹。
另一张符纸,则是一张始终没有动用过的传音符。
那被压在底下的信封,是慕晚寄来的。
有了好菜,当然也少不了好酒。
温淮瑜从庭院中的大树下挖了三坛酒出来,刚揭开盖,一股浓郁的酒香扑鼻而来。
他们一闻便知道,这是温淮瑜亲手酿制的。
正开宴时,山下黎城似乎放起了烟火。
五颜六色的火花一瞬间绽放开,照的陨星峰上覆有薄雪的夜色一瞬明丽。
陆清河一连灌了自己三杯,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在上阳门之外的地方过年节。”
他低笑道“其实上阳门也不怎么过年节,西洲宗门密集,修士多,早就习惯了脱尘出俗的生活,对于凡人们的年节,都不怎么稀罕,我以前也就会和师尊一起,温一壶酒而已。”
晏怀风拍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我们陨星峰这么热闹吧。”
陆清河笑着点头“也没想到,你们会是这样一群人。”
他环视一周,宫凌洲想要偷偷夹走鱼的肚皮肉的动作被温淮瑜发现了,温淮瑜凉瞥他一眼,毫不留情地用筷子打了宫凌洲的手背。
晏怀风从桌上偷渡了一盘小鱼干给院子里的大胖橘猫喂,祁念一在给他打掩护——因为温淮瑜说这只猫不能再胖了,平日里要给它少吃点,他们只能偷偷摸摸地行事。
墨无书和云野相对而坐,对着残雪孤月畅饮,一如几百年前的他们一般。
熊猫崽犹豫了半天,在晏怀风的邀请之下,看似不情不愿,却动作飞快的变成了人型,坐在了席间,迅速地夹了一筷子干煸脆笋,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想,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能想到陨星峰这样一个聚集了天下第一人、神机令主、神剑剑主、曾经的第一神匠和魔族皇子的地方,竟然有着如此浓厚的人间烟火气。
这一夜,祁念一难得的开怀畅饮。
她一个人喝了完了一坛烧春后,意识朦胧地倒在非白的肩头。
这一刻,似乎书中种种,以及未来波诡云谲的命途都算不得什么大事。
又一朵烟火在空中展开,明黄的火光照的祁念一雪白的长发铺上一丝暖意,也将非白仍有些虚色的身影填实。
她半醉半醒间,将席上众人的样子尽收眼底。
这都是她的家人。
而后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在非白肩头睡过去,嘴里低喃着
“明年我们也要一起过。”
非白听见了她这句极轻的喃喃自语,不由笑了。
他看着祁念一熟睡的侧脸,轻声道“会的。”
不止明年,往后很多年,我们都会在一起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