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顺应天命的人,还是逆天而行的人,亦或是即将到来的天命本身。
都因这一句话而感同身受。
他们,终于等来这一日了。
直到此刻,听到墨无书说出这番话,祁念一对于自己的龙门礼,有了更深切的真实感。
此时正午时分,阳光烫人。
沧寰又响起了巍巍钟声,像是在为她喝彩。
祁念一回头,看见三个师兄都在身后不远处,云野在他们旁边,冲她露出一个熟悉的温暖笑容。
另一边,是她一路相伴同行的友人。
她倏然笑了起来。
原来这煌煌修行路,她竟已走过了大半。
温淮瑜最先走来,给她扶好了被墨无书打得有些歪的发簪,用谴责的眼神看了一眼墨无书。
还没来得及把另一边的发簪正好,祁念一就被晏怀风和宫凌洲一人揉了一把发顶,这下两边的发簪彻底不对称了。
温淮瑜看他们的眼神充斥着威胁。
龙门礼已经结束,来观礼的宾客们准备散去时,玉华清突然向前一步,站了出来。
玉华清微微一笑“先恭喜祁小友正式出师,适逢如此难得的日子,陨星峰上下又悉数在场,老夫觉得,不如再为陨星峰添一点喜色,如何?”
玉华清这番话,让在场宾客都有些惊讶。
“喜色”二字,让他们很难不忘别的方面去想,再一看陈列在仙盟众人身后,那六十四抬由红绸装点的礼箱,一时之间,众人的神情就生出些变化。
早就听闻仙盟对沧寰忌惮许久,若今日真同他们猜测的那样,那事情就有意思了。
小辈们则不太懂玉华清这番话的意思,但却也敏锐的察觉到了空气中那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玉重锦猝然起身,他拧着眉,看向父亲身后,神色寡淡的兄长,心中焦急了起来。
他来不及出言打断,就听玉华清说道“二十年前,由墨君做主,替我儿笙寒和祁小友定亲,彼此交换信物,令他们定下婚约,成为未婚夫妻。”
“如今一晃二十载,我儿年纪不小了,祁小友也已年满二十,今日是今年难得的吉日,此时又正逢良辰,便带上聘礼,前来提亲。”
此言一出,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尤其是与祁念一和玉笙寒都相识的几人。
他们的眼神在这两人身上来回逡巡,想到他们在无望海针锋相对,在南华论道形同陌路的样子,完全无法想象,他们二人竟是未婚夫妻。
玉华清笑道“在下斗胆,还望墨君同我一道,为两个小辈择定婚期,以便他们二人早日完婚。”
祁念一脸上的喜色淡去,恢复成往常冷然的模样。
玉华清问的是墨君,完全将她本人忽略了过去。
不待墨无书回答,祁念一先笑了下“玉盟主商议我和玉少盟主的婚事,是否也该问问我本人的意思。”
玉华清淡淡瞥了她一眼,而后道“长辈订下的婚约,小辈无须插嘴。”
墨无书戴着面具,看不出表情,但周身的气势也迅速冷了下来。
他意味深长道“玉盟主,当真要在此时,同我谈这场婚约?”
旁观者不理解这两人你来我往话语中暗含的意思,却都感受到了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架势,不由心里打起鼓来。
不说别的,仙盟掌握着天底下最多的修士势力,沧寰又是天下第一大宗门。
玉华清和墨无书两人若翻脸,势必会引得仙盟和沧寰反目。
深渊威胁始终未断,眼下,没有任何人希望大陆上的两大势力反目成仇。
玉华清则笑道“有何不可呢?”
祁念一抬头,敏锐地捕捉到一个视线。
她望去,正看见天机子在人群中冲他轻轻点头。
她立刻想起了前些日子天机子给她的传信。
——“上次深渊之战后,不少修士倍感压力,仙盟亦有修士出逃,不愿再参与到深渊之战中。
玉华清觉得人心难稳,更觉得你的成长速度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他不能再等下去,想要公开天命者的秘密,众口铄金逼你就范,被我阻拦住了。
为了稳住他,我答应了他适时会公开天命者的消息,但并不是现在,必须要等到预言中的深渊彻底爆发的时刻来临之前,且不能对天命者的牺牲有所隐瞒。
必须要让大陆上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现在的安稳,是有人用生命换来的,我才会同意出面证实,天命一事。”
天机子面带沉色,他本以为,上次的阻拦和要求,会稳住玉华清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直接公开了婚约一事,甚至当堂和墨君打起了哑谜。
他们那番话,唯有知情者听得明白。
玉华清公开婚约,而对天命者一事暂且保密,是为了威胁陨星峰上下——我手上捏着另一个关乎你性命的秘密。
以免祁念一彻底超出他的掌控。
但玉华清为何要选在这种场合,在众目睽睽之下公开婚约。
天机子竟荒唐地觉得,玉华清此举,是认真地想要履行这场婚约。
他看向始终在玉华清身后沉默不语的玉笙寒,心情有些沉重。
难道这位玉盟主,真的已经完全不顾自己儿子的性命了吗。
结合到原书中发生的一些事情,祁念一立刻明白了玉华清此举真正的意义。
他不是在做戏,也不只是为了威胁她。
他确实想要履行这门婚约。
原书中,她死得藉藉无名,没有任何人知晓。
她天命救世主的身份后来是被谢天行取代了。
但现在不一样,她此前做过的事情,让她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声望。
此时她若和玉笙寒成婚,他日她真正被送往深渊献祭之时,玉笙寒也会和她一起死。
届时,在玉华清口中,这件事就会变成——玉家就有两个人为拯救天下苍山而甘愿牺牲。
到时候,他这个痛失爱子和儿媳的仙盟盟主,一定会在这件事情的加持之下,聚拢人心,走向声望的顶峰。
想到这里,祁念一忍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笑。
她冷声道“玉盟主家中给儿女定下婚事,可以不过问小辈的意见,在我这里却是行不通的。
这门婚约定下之时,我尚未出生,师尊亦是受形势所迫,才为我和玉少盟主结下婚约,彼时师尊也未曾预料到,我如今会走这条道。”
她微微抬头,看向墨无书。
墨无书略一点头,竟然劝慰道“玉盟主,世道变了,儿女之事自有他们自己决定,我们做长辈的,何必强求。”
“再者,玉盟主若真要同我聊聊这婚约定下的缘由,我倒也想同玉盟主聊聊,令师姐一事。”
墨无书声音淡淡的,十分直截了当地告诉玉华清,我又未尝不知道你的秘密。
听到师姐两个字,玉华清眼中划过一丝惊色。
他不信,当年那件事,自己做的那么隐蔽,就连月读宗内部都无人知晓他曾出现过。
墨无书和此事毫不相关,又为何会知晓。
祁念一突然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峙“玉盟主,同样的话,我再说一遍。”
“念一毕生为追求剑道巅峰,早已立下誓言,我的道侣,只有我的剑,再无旁人。”
她金瞳闪过冷色,反问道“玉盟主,这是一定要阻我道途,毁我剑心?”
她这顶大帽子扣得玉华清脸色直接沉了下来。
修行之人,最看重道途。
元婴境以上,身死者未必道消,但若道途尽毁,一个修行者便算是彻底消散于天地间了。
这也是师门传承和道法相传的根本。
对于修行者而言,婚姻道侣可有可无,但唯有道途,是他们绝不能动摇的东西。
祁念一这番话,直接把玉华清打成了阻人道途之辈,让他难堪之极。
不远处,青莲剑尊敲了敲酒壶,轻笑一声“玉盟主,姻缘之事本由天定,当年你同墨君给两个孩子定下婚约,分明也是无奈之举,如今双方既都不情愿,又为何非要固执呢。”
剑尊睁开一只醉眼,淡瞥玉华清,似醉非醉道“该不会,是真的如念丫头说的,是有意阻她道途吧。”
剑尊出言相帮,便让场上形势更加莫测起来。
座下之人纷纷猜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竟然让墨君和玉盟主两位的千秋岁迫于形势,被逼订下婚约。
冷峻的场面中,人们不敢说话,却在同时在心中得出了一个答案。
能让这两位都无能为力的,唯有深渊。
众人心中简直好奇到了极点,不知深渊究竟发生了什么是,竟会和两个小辈的婚事有关,但千秋岁大能之威,让人不敢多嘴,亦不敢有人多问。
对峙不下之时,祁念一认真道“敢问玉盟主,当真未曾问过玉少盟主,究竟想不想要这门婚事吗?”
玉华清冷淡道“当年定下婚约时,笙寒已经六岁,已然知事,自是愿意的。”
祁念一的眼神投向他身后的玉笙寒,轻声问道“真的吗?”
一直没有说话的玉笙寒,这时才有动作。
他缓缓迈步而出,走到了两方的中央,而后转身,面对着玉华清,背对祁念一,瞧着竟是一副和自己的父亲站到对立面的模样。
玉笙寒俯身一拜,而后抬头,郑重道“回父亲,笙寒不愿。”
不愿这两个字,他说的前所未有的坚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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