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纱帐幔,菱形窗格,小巧四方桌上一个形式简单的白瓷花瓶上插着几只枫叶,明黄色的叶片上面犹带露珠,恰好反射着一抹璀璨的光线,射进晏诗的眼睛里。这就是她睁开眼后看到的第一景象。
时间回到七个时辰之前…
晏诗逃出薛家时,该处并非原来选好的地点,外面正临城中大道,沿街尽是高宅大院,与街坊酒肆正好隔了一个薛家。
哪能顾及许多,晏诗一出院门,便没命似的狂奔。只消跑过几条街,总有机会将尾巴甩掉。
岂料薛鳌的速度远比她想象的快,更或者,是连番的战斗使得她的判断力下降了不少。顾不上回头看一眼,只觉得身后杀机紧紧缀着,似乎下一刻就来到她的身旁。气息流转的速度已提至最高。如若还不能与薛鳌的速度持平……她心中苦笑一声。
未妨一转角,便看见一顶紫色绸缎的轿子,停在路旁。
轿子旁的妇人见她身影如飞也不惊惶,还冲她笑着勾了勾手指。
“开什么玩笑,我现在这样像是能照顾你生意的样子么?”
晏诗私嘲道,连笑的力气也不舍得浪费,当做没看见,径直从旁经过。
却听见那妇人轻声道
“我救你。”
晏诗闻言骤然转头,细看了她一眼,身形未停,不过……这脸似乎在哪见过。
就这千分之一刹那的怔忡,那妇人吹出了一股烟雾,让晏诗全身真气骤然失了力,整个人像指头熟透的果子一样落下来。
却被手脚麻利的轿夫轻手接住,塞入轿中。
往后她便落入了一个国色天香的美人裙底。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迷药,光散了人功力,人却依旧神智清醒,只是不能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美人笑嘻嘻的掀开繁复的裙摆,将她退入身下的椅子里。再盖上盖子,如之前一样稳稳的坐了上去。
这个轿厢经过改制,底部偏厚,内力铺陈华丽,粗略便看不出来。然只消掀开这裙摆仔细瞧上一瞧,便能看出端倪。这个设置对于薛鳌而言算不上精巧,甚至还有些拙劣。
后有追兵,此刻又莫名其妙落入陷阱,这药似乎对声音无碍,只是,她两害相权,没来由的选择去赌这顶美人轿,便忍着没有出声。当然,她绝不会承认是因为轿中的美人实在摄人心魄之故。
随后便有了前头那一幕。
然直到薛鳌远去,她都未想明白这路美人是何身份,竟让不顾母亲性命的薛鳌甘心折腰,连看也不敢多看一眼,便听话离去。
待得一颗心骤然放松下来,晏诗不及问明来由,便在轿中的暖香中昏然睡去。倒教那妇人唱了出单簧。
此时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梦里还尽是刀兵来往,突然身在这安宁雅致的闺房里,晏诗一时神思朦胧,意散魂飘。
动了动,摆了个更为舒适的姿势,顿觉身上似有异处。摸了摸,又低头看了看,才发现伤处都已重新换了药,包扎清楚,连贴身里衣也都一并换过。
昨夜几经起伏的情形这才水流一般缓缓回到了她的脑子。
最终落在那个眼熟的妇人脸上。
她一定见过,但却有些想不起来。那张脸想对于轿中的美人,显得实在是过于普通。
然而即便最普通的人,但凡有过交集,定能留下特殊的印象,可它却好似一滴水汇入江海,淹没在时光中。
就这么细想了一会,却发觉对方的容貌竟又模糊了数分。
终于……脑海中的画面定格在息州城的夜晚,那个在春风度门口缘悭一面的不起眼妇人。
“只要你有足够的筹码,就算你想知道皇上一夜翻几次身,都不是问题”……
言犹在耳。
对方
当日一见,她似乎只是个掌事身边的助手,如今看来却叫人越发捉摸不透了。
春风度……
当日对方言语犹在耳畔,加之昨夜薛鳌对轿中路姑娘的忌惮,晏诗忍不住抿了抿唇,这春风度,可真是神秘得很啊。
只是不知,对方想要干什么。
下意识伸手到旁侧——床褥柔软,触手即温,却空无一物。
辟水剑呢?!
晏诗陡然一激灵,视线飞快扫过四周,才不期然看见深青色的剑身正好端端挂在自己床头。
伸手握住,那熟悉的触感,豪气顿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余光一扫,床边小几上正摆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套衣装,绯红颜色,是当下京城时兴的女装款式,明媚大方,只要是一个女人,就都会想要穿上它的。更何况,屋中已无旁的衣物留给她。
晏诗拿来一抖,套在身上,好似为她量身定做一般。看着那个鲜妍明丽的镜中人,她都认不出是自己了。
糖衣炮弹果然诱人,她心中嘟囔一句。
说到诱人,她的五脏庙适时的响了起来。
从昨日傍晚直至此时,将近十个时辰没有吃东西了。这里环境幽雅,用具周全,处处妥帖,可惜就缺一桌好菜。别说好菜,屋里就连一盏茶水也没有。也不知是倏忽,还是成心。
晏诗活动了几下手脚,内伤未愈,外伤遍体,不过仍比她想象中的要好。能从薛府全身而退,已是上上签的运气。
不管如何说,总要谢谢这春风度的主人。
简单收拾出得门去,却见此处静悄悄,连人影也不见半个,对面一幢小楼,门窗紧闭,中间路面洁净,像是常有人打扫。除此之外,连个活物也看不见,鸟雀声亦不闻。
她若再站上一会,腹中饥鸣怕是要响得四下都听见了。于是她深吸了口午时微躁的空气,沿着路向外走去。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嗅到空气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食物香气,循着这味道走不远,便见一个侍女端着盘子经过。
“哎,姑娘,”甫一出声,晏诗方觉声音暗哑,对方亦不闻,径自朝另一处步履匆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