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知道,所有的悲伤都是由幸福衬托出来的,据他所知的信息,主人两位兄长都死在了战场,这中间一定发生了很惨烈的事情。
他静静看着主人出神的黑眸,等她继续说。
“就是二哥被点将的同年寒冬,西北战事又起,那边的外族人联合敌国占领了苷州,搅得西北生灵涂炭。我大哥本就是定西将军,对那边地形和布防很熟悉,陛下就派他去,让我二哥给他做副手。大哥走的时候还笑嘻嘻的,说要给天儿带好玩的回来,二哥也叫我们放心,很快就会回来的。”
“这个很快是整整两年。我永远忘不了再次见到大哥和二哥的画面,二哥戴着白帽穿着素衣慢慢地走,大哥躺在二哥的怀里,眼睛紧紧闭上,那张惨白的嘴再也不会笑嘻嘻和我们说给我们带好玩的了。”
夜凉如水,穆清嗓音低沉沙哑,胸膛的气息杂乱起来。
兔子犹豫半晌,将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而缓慢拍着。
“二哥只是将大哥的尸体送回来,他在家里还没修养两个月,就又走了。他每月会传书信回来,说自己的官职不大,不用冲在前线,不像大哥那样身处危险,让我们不用担心他。当时我们都信了,只有爹爹是沉默的。”
“我也是等二哥牺牲的消息传到京里了才知道,哦,原来我的二哥为了给大哥报仇,接了大哥的位置。他本来可以不用死的,但是他招安的外族人再次叛变,里应外合,围剿了他。当时我就想,西北到底是什么吃人的老虎,去一个哥哥,我就少一个哥哥。”
“我们穆家,到底是为了什么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呢?”她咬紧牙,手微微颤抖,迷茫地侧过头来看着兔子明亮的眸子。
感受着背上被人慢慢拍着,似乎对方在告诉她,他会陪着她。
她那颗躁郁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兔子很伤心,比自己遭受了痛苦的事情还要伤心。
他一直以为只有世间最美好的东西才配得上主人,万万没有想到主人拥有的恰恰是最悲伤的。
这不是自己敬爱的人沾上了污点的心痛,而是一直瞻仰的神明,有朝一日告诉他,不要瞻仰我了,我自己泥菩萨过江,尚且行路艰难,这样的无措感。
他最初只是希望这个神明一直幸福快乐,如今却衍生出了更多的想法。
如果最初就没有伤痛,那就好了。
如果他能救她就好了。
无力的信徒,也祈盼倾尽全力,虔诚奉献出此生仅有的爱意,只为点亮神明迷茫的前路。
兔子轻声道“主人,不要伤心,就算大将军不理解你,你也不要难过。我们每一个人都是活在自己的世界,你知道自己已经做到最好了,那便不用去后悔,大胆地继续往前。”
“以前,我被娘亲赶出家门的时候,我很无措。当时娘亲和我说,只要我一直往前走,我就是一只勇敢的……人,我就一直走啊走啊,遇到了主人。”
穆清不太懂他的意思,眼里带丝疑惑。
“遇到了主人,我才知道,曾经所有做过的事情都是值得的,哪怕是被别人打,哪怕是饿着几顿不吃,它们都有意义。”兔子顿了顿,“我不后悔。”
这几乎像是告白的话让穆清一愣,她清冷的面上难见地红了一些。
可能是兔子的表情太认真了,她也没有往别处多想,微微点头。
“既然我自己不后悔,那便一直往前走吧。”她默声念了一遍,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心中所想。
她身形跪得挺立,目视牌位,道“大哥二哥,我想好了,不破苷州,永不成亲。”
字字铿锵,掷地有声。
烛火幽幽,终有熄时,可信念哪怕再弱,也会被一点野风吹燃。
兔子会心静笑,他看到主人一下子站了起来,困惑问“不跪了吗?”
穆清撇撇嘴,摊手道“我爹又没说罚跪时间,跪了就行了,在惩罚这件事情上不要太较真,毕竟我家祠堂的蒲团一年要跪坏好几个呢。”
兔子挣扎着起来,腿跪得太久,又酸又麻,突然一只玉手伸到他面前。
他眨了眨眼,将手递过去,然后静静偷笑。
穆清用了点劲儿把他拉起来,松手,点了点他的脑门,“回去睡觉,年纪轻轻要早点睡,不然不长个子。”
穆清心情现在还不错,今晚她其实很开心,兔子能来陪她。
以往这种罚跪项目,要么是自己孤身一人跪,要么是穆天和她一起跪,从来不会有人来安慰她。
大约是一个人孤单寂寞惯了,很少会有人关注她的内心世界,每个人只会表面上用这是对她好的说辞强迫她接受她不喜欢的事情。
遇上兔子这样愿意听她慢慢讲、愿意把手放在她背上拍、愿意举自己的例子开解她的人,她真的感到自己当初做的决定是对的,兔子本就该留在她身边。
这么说或许太自私,但穆清此时此刻只有这样的感受。
兔子被主人点了脑袋,正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直接与她对视。
就是这种肢体接触后,心脏疯狂跳动的感觉,让他面红耳赤,低头只是为了掩盖自己的害羞。
穆清见兔子每次与她对视总要回避视线,前些日子她都没有特意说过这事儿,今晚大概是夜色很深重,她觉得说一下兔子也不会太过伤心,便右手挑起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