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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过半,羊肠瘦道,一点毛光零星透过雪雾从前头的破庙里隐隐冒了出来。
传雪没闹出声响,传音入耳问道“里头有人?”
顾含春头也没回,矮下身躯悄无声息地靠了过去。
这废庙不大,连堵围墙都没有,就一间正堂小里小气地摆在几颗枯树下。
庙门是虚掩着的,也不知多久未曾有人来修葺过,门棂纸苏出了几道缝,用食指轻轻那么一捻便碎出了个洞。
顾含春眯着眼睛透过洞眼儿往里粗粗扫了一眼,在麻黑的冬夜看到的毛光实则是土地像前供着的一点烛光,此刻只剩下一指节的长度,许是不久前歇脚的赶路人留下来的,现下庙里却已经没人了。
木门被风雪刮得吱吱呀呀响起来,在静谧的冬夜听得格外瘆人,像是女子吊着嗓子凄凄艾艾地哭着。
传雪听得一阵难受,鬼来了大不了拔剑砍它就是,可这干吓人的声响,实在是磨得心里发毛,便催促顾含春赶紧进去躲雪避寒。
一进门,它就后悔了。
这庙里摆着的东西实在是有辱土地公他老人家一方安守之神的清誉,方才太黑没看清,踏进堂间才发现,正对着门脸竟然落了两口棺材镇在土地像前,穿堂风扫过,庙里竟是比屋外还要阴寒森冷。
一时竟有些分辨不出这庙供的到底是土地,还是这两口棺材?
传雪通黑的剑身都要憋绿了,好半晌后,犹犹豫豫地跟顾含春提出建议“不若咱们打个商量……出去……如何?”
顾含春不假思索答道“可以。”
传雪惊讶了“当真?”
这逆子还有孝敬他爹的一天?
“自然。”顾含春一副颇为体谅的口吻,气定神闲道“你若是害怕,我们等天亮再进庙也不迟。”
传雪若是个人,那脸上此刻定是黑了绿绿了红“…………”
我他娘就知道这厮不安好心!
“不!”传雪一脸生无可恋,视死如归道“现在就进,不进你就是怂蛋!”
在埋骨之地来去自由的顾含春自然不可能做怂蛋,果断踏了进去,还顺带着掩上了门。
传雪又想做他人后爹,幽幽叹了口气“吾儿叛逆伤透吾心啊……”
“你若再吵,我就把你独自留在庙里。”顾含春波澜不惊地回了一句,许是方才吸了些寒气进肺,又捂着嘴咳了一阵。
传雪不做声了,伏在他背上专心扮起了横尸。
霎时,细细簌簌的风雪被挡在门外,庙里登时就静了下来,静得心里长绿毛,瘆得慌。
没了雪光,那一星烛光便显得尤为明晰,除了烛火映出的半寸光芒之外,四下扫量之处俱是黑麻麻一片。
顾含春捧起小半截蜡烛,朝土地像前扫了一圈。
这庙看着似乎是被流民洗劫一空了,就连土地公双目上的两点金片子都硬是扣下来卖了去换口吃食。
此刻没了“眼珠”的土地公在黄惨惨的烛光下没了往日的慈眉善目,倒是显得分外苍白。顾含春并了两指在土地像座下轻轻一捻,垂眸看了片刻那两指泥灰,凑在鼻尖下闻了一下,一股子泥臭、苦酸之气扑鼻而来,他当即敛了神色,道“这里的土地殁了。”
“殁了?神仙还能往生?”传雪闻言诈尸而起,它转念又一想不对啊,这几百年来都不曾听闻有几个渡劫修仙成功飞升的,这土地庙里又怎么可能会有真神仙?
“传说中的神仙自然是不可往生,但精怪却可以。”顾含春撩起眼皮朝土地像前凑近看了两眼,口中不疾不徐地解释道“自太宗收复四海八荒后,便将各地练出人形的精怪都入了妖籍,大大小小放了不少官职出去,安守土地也一并由生性纯良的精怪任免。”
简而言之便是当年太宗手里缺人,抓了妖怪入了官籍让人家从良做官帮自己假冒神仙镇守四隅,不光节省人力物力,还能拉近人妖两界的长期友好关系。
高!实在是高!
传雪还不知竟有这层关系,安静了片刻,道“那太宗他老人家可真是……精明啊……”
简直就是周扒皮再世!
传雪迟疑道“只是这永安县的土地公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殁了?”
顾含春眉心紧蹙,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毫无头绪。
照规定来说,拥有妖籍的精怪死后不论大小一律要上报百仙阁,可这土地庙看上去已经是废了一阵子了,县府必然知道此事的,只是知情却不报是为何意……
他这头儿陷入了一股难以言明的思绪万千里,却陡然被人戳了下脊梁骨,冷不丁回过神。
“那、那个……”传雪声音打着颤,“你去瞅一眼,我怎么好像听到左边那副棺材里有响动呢?”
“嗯?”顾含春回过身迟疑了片刻,而后蹙着眉微微躬下身探出指节比了一下。
左右两口棺材的盖板略有不同,左边那口比右边的盖板上头要松了一指的细缝,一副要开不开、欲开还休的模样。
“怎么样?是什么?有东西吗?”传雪躲在他背后不敢看,但嘴里却叭叭个不停。
顾含春被吵得实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劳驾不干事儿的消停点。”
传雪越怕话越多“你快研究你的棺材!别来管你爹!”
顾含春一不做二不休,吐了二字“剑来。”
传雪“………………”
剑爷这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得了个如此大逆不道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