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请等一下!”被他叫作“高施主”的矮个儿面上一狠,叫住他。
谢尘回身看他,听矮个儿道“大师是否有办法让我去拉住狄兄?我方才听大师说若是被那什么瘴气吞进去才会彻底成为瘴气的一部分,那要是我拉着他与其余那些……人拖延片刻,大师能否赶得上来救我们?”
谢尘端端在他脸上凝了片刻,似乎在思考他说的是否可行,不多时,才缓声道“若是施主当真拉住他们,这鬼瘴便能减少几分威力。只是——”
他话风一转“施主若未拖住,连你自己也被搅进鬼瘴,施主的三魂七魄便要被杀气玷染。到那时纵使贫僧有通天本领也无法让你们洗清一身杀孽进入轮回,待贫僧除袱鬼瘴之时,便是施主魂飞魄散之日。”
矮个儿登时煞白起一张脸,在这团阴瘴强大的威压下浑身止不住发颤,但仍旧点了点头,坚决道“那日在罗家外头时老狄本可以弃我而逃,可他却仍扑来救我。我虽是个大字不识的粗人,会的也只是打更敲梆,却也知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是舍生救我之恩?”
矮个儿抬头朝上空的鬼瘴看去“我知道对您来说这就是无数面目可怖的、或许要害人的厉鬼。但……”
“……我自小便生长在永安县,打梆打了十来年,这县里的每张面孔我都记得清楚。方才在那鬼雾里,我看到了不少人,原先早餐铺子卖烧饼的张大脸、挑水的马大哥、还有罗家的一户五口……他们有的横死,有的失踪,都不是坏人。”矮个儿眼里滚出豆大的泪珠,攥紧手里的梆子,“我虽不如您二位这么有本事,肚子里没多少经书,也学不会劳什子捉鬼拿妖的大本领,但——”
矮个儿抹了把泪,黑瞳格外有神且坚定“如今老狄有难,整个永安县有难,我,必然不会丢下他们不管。”
谢尘并未再劝,不知从哪里扯了根儿红绳,将红绳递过去,一端捆在矮个儿腰间,转头垂眸看了眼矮个儿“施主可下定决心了?”
矮个儿毅然决然地点点头。
谢尘面色不改,劲瘦的掌心轻轻一抬,捆着红绳的矮个儿倏地双脚离地,宛若纸鹞那般随风长驱直入,朝那团鬼瘴飞去了。
顾含春半晌没吭声,依着那根好似不见尽头的红绳向上看去。
沉夜中,那团鬼瘴仍旧在不断吸纳吞容着四面八方的游魂,只是两息,鬼瘴外扩的速度明显缓下来,依稀能看到有个鬼影穿梭在鬼瘴之外。
“愣着做甚?!”顾含春在秃驴肩头一捏,“走啊!”
谢尘未多言语,背着顾含春大步流星朝外走去。
顾含春颠在他背上,单手虚虚揽上脖颈,回身朝罗家上空的鬼瘴看去,离得越远,便看得越明晰,也就愈发触目惊心。
这鬼瘴层层相裹,好似裹上一层乳白的雾纱,一张张人脸狰狞地凸显出来,仿佛下一刻便要破纱而出,瘴气裹着的冤魂数量根本就无法计数。
顾含春收了视线,问“现在去找余重八有何用?不应先找到庙鬼附身之人?”
谢尘健步如飞,丝毫不见多喘一下,面色却不似先前那般慈眉善目了,染着冷意“永安县的庙鬼已吸食了太多心间血,加之——”
他话音蓦地一顿,却道“它早已不似普通庙鬼那般,若是拿捏不准它附身的到底是何人,恐怕漏过之后再捉它便难上加难。”
半路,顾含春忽地想起一件事,垂眸对着光溜溜的脑袋道“我屋里方才有个女鬼。”
谢尘步子一顿,虚空瞥过眸光朝背后扫了一眼。
顾含春接着道“我见她有些眼熟,像是干渠里的那个姑娘。只是你先前说那劳什子颠龙倒凤的阵法让所有的魂魄都消散了,她又怎会找来这里?”
谢尘了然地一点头,开口道“看来那条干渠里的尸体并非出自同一人之手。下面那层干尸应当才是当年为了完阵祭下去的,上层的死尸并非全是女子,且都是近一二年被害的模样,我猜测应当是永安县作怪的庙鬼所为。”
顾含春仍旧困惑“那她来找我作甚?怨鬼回魂时不应当去找其债主?”
谢尘重新抬起步子,面不改色“你腰间有三枚铜钱。”
“嗯?”顾含春狐疑地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掏,当真还摸出了三文钱来,“怎么会?我又没——”
“是贫僧放的。”谢尘淡淡开口,“干渠内抛尸人的不同也仅是贫僧兀自猜测,不过施主的话倒证实了贫僧所想。拿了死者财,若是没有怨鬼跟来那这干渠便是同一人所为,若有怨鬼随身索要钱财,便并非同一人。”
这会儿他倒是又贫僧起来了。
顾含春拉下一张冷白的脸“……你个和尚,还做这等偷鸡摸狗的腌臜事?!”
谢尘大义凌然“阿弥陀佛,施主莫要见怪,只是贫僧身上佛性太盛,拿了死者财怨鬼也不一定会来,只能委屈施主。”
顾含春彻底不吭声了“…………”
·
一路顶着风雪,到余重八住着的柴房时,屋里却亮着烛火。
谢尘把顾含春放下,两人疑惑着对视了一眼。
余重八个眼盲的瞎子,屋里点什么灯?
几乎也就是他们到的同时,屋里的灯陡然一灭。
听着屋内窸窣的声响,顾含春唤出了长剑,先一步推门而入。
“是谁?!”余重八冷不丁吓了一跳,哑着嗓音叫道。
只是还不等那人回答,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坨毛乎乎的东西,他当即一惊,赶忙撒手,往地下一丢“这、这啥?!”
谢尘快手一捞,接住仍在昏迷的余捧金,单指在他额前一探,皱起眉,余捧金体内妖气乱窜,竟是有了化形之兆。
顾含春语出惊人“你儿子。”
余重八呆若木鸡“啥——啥?!”
或许是听到了声音,半死不活地余捧金竟是一掀眼皮,猫嘴里虚虚叫了声“爹……”
还不等老余头反应一下,他听到闯进来的人问“方才来找你的是何人?”
就连余捧金要找他爹都要通过顾含春与谢尘两个修士的手,刚才在他屋里的人却能直接见到余重八,那定然不是尘世百姓。
只是余重八惊惧之余,却仍旧犟得很,“我、我不能说。”
顾含春想到矮个儿那番话,又想到罗家荒宅上聚起的那团鬼瘴,便烦地不行,更是愤然“你儿子都让你见了,你还怕甚?!”
余重八想到方才捏在手里的肥猫,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但仍旧摇头,“不能说。”
顾含春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如何你才肯说?”
倒是谢尘这时出声了,双手合十,淡声道“余施主心中恐怕另有所想,不若与贫僧说来一听?”
老余头呼吸一滞,好半晌,才颤声道“我若是瞒不住了,这县里的人都要没了……”
“余施主怕的是何人?又或许是何人威胁了余施主?”谢尘问。
老余头还想摇头,顾含春捏着他的手摸上谢尘颅顶,“摸到了?这是个秃的,会捉妖的,你放心说。”
老余头“……”
谢尘面无表情“…………”
顾含春见他面上仍有疑色,目不斜视,信口就来“你可知晓寒玄寺高僧湛玄禅师?”
湛玄大名已响彻大汤几十年,余重八自然是知晓的,他又深居简出,一心只找儿子,未听闻湛玄入魔之事,听到这个名字时面上是万般肃穆的。
顾含春白眼翻上天,对他道“那我且告诉你,你莫要外传,这位——”
他“啪”地一下把谢尘拍到身前,压低了嗓音凑过去,神秘莫测地对余重八道“他就是湛玄。”
谢尘嘴角要翘不翘,抽了又抽,借着月光与顾含春仰起的眼眸对了一眼,徐徐叹了口气,正色道“贫僧确是湛玄。”
“呀!”余重八浑身一颤,寻声而去“您、您——”
“别墨迹了!”顾含春打断他,“外头已被那妖邪聚起了鬼瘴,再过些时候那阴瘴一撑,你若再不说出幕后作祟的是何人,这永安县才要遭殃了。”
屋里静了一瞬,才听老余头声音惊惧道“知、知县老爷是、是……是个妖怪!”
门外一阵大风拍来,带起卷帘“嘭——!”地一声击敲在门板上,宛若惊雷震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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