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ript><sript>
“唉……”
屋内幽幽叹了口长气,不像人愁苦的叹息,倒像是某人紧着嗓管儿抿着气发出的古怪声响,总之不像是常人能吐出的声响。
四更的天仍旧麻黑,半夜时屋外下起了雪,在静寂的雪夜中仅有窗外映起的些微雪光。
此时,在细雪点点而下的声响中,这一声声叹息便显得格外明晰。
头顶上飘横着的身体未动,垂下长发的脑袋竟是几乎绕了个圈,生生拧背到了身后,瞳仁在眼眶中缩成芝麻一般的两个小点儿,直勾勾瞪下来,两人就对上了眼儿,看上去诡异得离奇,这根本不是活人能有的眼睛!
顾含春微眯起眼和快要贴上头皮的一对青白眼对视了半晌,谁也没有动一下,就在头顶上那鬼终于有动静的时候,他猛不丁阖上眼皮,翻了个身,闭着眼继续睡了。
女鬼颤起青白的脸颊,长吐在口里的舌头登时一滞“…………”
这反应……不对吧?
脸上的头发丝儿又随着骚动了两下,响了声沉沉的叹息——
“唉……”
床上睡着的人一动不动。
“唉……”
又幽幽响了一声。
顾含春闭着眼在身上摸了两下,拉着被角往脸上一捂,不动弹了。
飘爬在头顶的女鬼忍不住了,探出一双干瘦满是烂肉的手颤巍巍要去拉他身上的被褥,就听到一声“泠——”的长铃。
这铃音与寻常听到的都不甚相同,在寒夜里清彻地响着,仿佛一位得道禅师注入真息直直震在脑仁儿里的佛音。
随着一声铃音起,门纸扑上一阵细索的风雪,头顶碰来的女鬼在舌下哑哑叫了一声,无神的瞳仁陡然一缩,倏地消失了。
随之而来的就是门外一声饱含惊惧的叫嚷“大师救我!”
是两个更夫中高个儿的声音。
顾含春一掀被褥,直直坐起身,见头顶的女鬼不知去向,眉心猛地蹙起,又陡然擎向窗外,这番动作也未惊醒盘踞在脚上的余捧金,他正要俯身去推,猛地察觉身上竟未感到一丁点儿的痛意,这才缓缓垂下眼皮去瞧床上——
正端端躺着一张熟悉的脸。
魂魄离体?
难道是被那道铃音震出来的?
顾含春紧蹙起眉心未多耽误,飞快飘忽着身躯穿门而过。
只是刚飘出小屋,便见到黑幕之上一团偌大的灰雾聚拢着在罗家小院上空拥攘而来,竟是比昨夜见到的鬼雾要更加重,阴气更深。
顾含春察觉不对,眯起眼细细一看,鬼雾外的一层已经凝聚出一张张忿怨阴漆的鬼脸,有的甚至已有了四肢的形状。
“这是什么东西?!里头的怨气都能与埋骨之地相比一二?!”传雪的声音赫然在背后响起。
顾含春倒是没想到它的剑魂也被震了出来,正要开口,一道声音从一旁横插进来“此乃鬼瘴。”
是谢尘的声音。
“你——”顾含春回头看他,话音止在嘴边。
谢尘身边矮个儿,却不见了高个儿的踪影,他旋即想到方才那声叫嚷。
顾含春一觉睡出了个一头雾水,见他踏步过来,便问“怎么回事?”
“白日的时候我在罗家院内破了一处封眼阵,幕后布阵之人应当是察觉到我二人到了罗家,夜里便起了鬼瘴。”
几乎也就是谢尘最后一个字儿落口的同时,鬼瘴又开始剧烈的动起来,横搅起四周游荡的魂魄,顾含春忽地被一股强有力的力量拉扯着,一个没站稳就要往上空飞去。
谢尘眼疾手快地单手钳住顾含春的手腕,才让他没有被上空那股强大的吸力给吸进去。
鬼瘴一起,临近的冤魂便要被吸入瘴气中凝成一团能顷刻噬下千百人的煞雾,高个儿那更夫原是站在门前的,当即便被吸了进去,矮个儿多亏谢尘拉着才稳住了三魂。
“这到底是何物?!”顾含春三魂被方才的吸力搅得有些真息混乱,面色苍白地问。
谢尘微微挑起的眼眸朝下一沉,看向他略一思索,道“贫僧先前看漏了,永安县作怪的并非普通邪祟。”
他在外人面前,仍旧以“施主”、“贫僧”相称。
“并非妖邪?”顾含春在嘴里细细一嘀咕,疑问道“那是什么鬼东西?”
谢尘脸上的笑意收起,表情微冷,沉声道“本应只是一庙中泥鬼。”只是现下已不那么简单了……
庙鬼这说法顾彧先前在太一山时也听人提过,原是城隍庙或是土地庙中泥墙生出的小鬼,喜好拉起意志懦弱之人的恐惧之心,或扮做失意之人拉人投河或扮做吊死鬼拉人上绞。
只是庙鬼也就相当于人间修士五品修为中的山寅小境,可这上空的鬼瘴的阴邪之气若要阵成,那做阵之人的修为却要比山寅境界的修为强得多。
“庙鬼?是土地庙中那口棺材里的那樽泥人像?”顾含春蹙眉问。
谢尘应声答“是它。”
“那一旁的木雕又是何物?”
“是当年湛玄法师镇压它的阵法!”矮个儿急急应道,也不知是否是响了两声铃音的缘故,他一反往常那般,却是记起来不少东西,“我想起那年请湛玄法师来捉妖时便有人说过,作怪的是庙中泥鬼,木克土泥,而庙鬼又是个见色害人的男鬼,湛玄法师便用木根刻了樽栩栩如生的女子像和泥像封在对棺内。”
栩栩如生?
顾含春想起土地庙棺材里的那樽女子像,有些嗤鼻,心说这要鼻子没眼睛的,还多亏民间还能给他传出一个栩栩如生的手艺。
谢尘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道“木雕的女相脸是为了破阵,被人刻意磨平的。”
“破阵?何时破的阵?”
“很早了,这些年永安县传出的妖邪抓人应当大都与庙鬼有关。”
“只是一个小小庙鬼,怎能做出这般气势的鬼瘴?”顾含春仍旧疑惑。
“它拿到了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谢尘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和声道,“施主先前熟睡的时候贫僧已去过一趟土地庙,拿到了藏在泥像里的那样东西。”
他这话说的丝毫不给人留个面子,好像人家都在捉妖,就他倒头睡大觉似的。
顾含春寡淡着脸“……”
见他面上仍有疑惑,谢尘抬了下手,露出一柄半个手掌大小的铃铎,与干渠里的那些都不相同,这铃铎泛着淡淡的金光,在麻黑的夜色中都格外醒目,莫名让人心生了种敬畏之意。
这东西……
顾含春看得直直皱起眉,心中暗忖这东西被加持过?加持它的人修为不单单称得上句“不浅”,甚至可以说是“高深莫测”。
他敛下眉目在细细思忖了一番,零零总总加起来,除了寒玄寺、天山禅院五位到了大通天境的禅师竟一时想不到还有何方高僧能给这铃铎持光到如此程度。
谢尘握着铃铎轻轻一震,那声震魂的铃音再次响起。顾含春眼前一晃,只觉得有股奇异的力道死死扒着自己朝后拉去,一息的功夫,他冷不丁睁眼,对上谢尘黑沉的眼眸。
谢尘垂了下薄薄的眼皮,道“施主先前神魂不稳被那半个铃铎震离本体,贫僧现下也只能帮施主勉强回魂,若是下一次铃音再来恐怕贫僧也无能为力。”
顾含春撑着沉重的身躯坐起身,看向床上的白猫,双目死死闭着,还发着冷颤。
谢尘察觉到他的目光,“小余施主受铃音影响颇深,恐怕一时难以清醒,还请高施主与顾施主随贫僧再去余重八家中一趟。”
顾含春还欲再问,谢尘单手把他背在背上,在身下道“时间紧迫,贫僧路上会同施主一一道来。”
顾含春被颠了个底儿朝天,顾不上骂娘,忙不迭伸手把窝在床头的肥猫捞进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