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站在酒店大堂,人傻了。</p>
怎么就凌晨一点了？</p>
如果不是酒吧的零点礼花彩蛋，她还感觉只是晚上□□点钟。</p>
一整晚她都没注意过时间，也没怎么看手机,舍友在宿舍群里疯狂call她，她半点回应也无。如果不是知道她跟张澍出来约会,她们估计已经报警了。</p>
盛夏回复消息后,舍友知道她安全了,宿舍群画风突变，开始祝福早生贵子了。</p>
看着那些话,盛夏整个人都烧起来了。</p>
如果时间只是零点，她还可以同宿管撒个娇卖个萌，这个点回去不仅挨骂，运气不好还会被通报。</p>
另外，小墨的电量已经不足以支撑着骑到学校,打车回去的话,明天得过来骑走。</p>
凡此种种,盛夏注定要夜不归宿了。</p>
从酒吧出来的时候，张澍一句“开房吧”把盛夏给震麻了。</p>
开房吗？</p>
开！房！</p>
也许是她的惊惶过于外露，张澍抚了抚她脸颊,“你不自在的话，我回学校住,明早来接你。”</p>
他没带身份证出门，而海晏的寝室没有门禁，他随时可以回去。</p>
盛夏脑子一团乱,还没想好怎么办,所以缄口不语。</p>
张澍只当她是默认了他的说法。</p>
两人一路沉默到了酒店,一进门,盛夏脑袋低得就差钻进地面了，站在前台也不敢直视服务员的眼神。</p>
张澍好笑地看着她，拿过她的身份证给她办入住。</p>
“女士，这边扫脸验证一下身份信息。”服务员提醒。</p>
盛夏迫不得已抬起头，看见服务员一脸公事公办的样子，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了一点。</p>
张澍拿好房卡，登记访客信息，先陪她上楼检查房间。</p>
电梯里，两人各自占据一角。</p>
盛夏眼角余光从电梯镜面上瞥他。他单手抱着那束法郁，另一只手舒展地搭在电梯扶手上，半靠着扶手，低着头，脚尖有一下没一下轻点。</p>
他是在思考吗，烦躁？不爽？</p>
高三停电那晚，在漆黑的运动场，他也是这样低头看脚尖。</p>
到了楼层，张澍走出电梯，见她没跟上，又回头，只手挡住了即将关闭的电梯，问：“怎么了，不想住酒店？”</p>
盛夏摇摇头，提步跟上。</p>
张澍自然而然牵过她的手。</p>
走廊镜面映着一前一后牵手走着的男女，明明还是牵手，盛夏却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p>
沉默总是让思绪无限蔓延。</p>
盛夏看着面前宽阔的脊背，有点无措。</p>
她没有第一时间同意一起住，他不高兴了吗？</p>
其实她不害怕，也没有特别抗拒，她只是紧张，他说她不自在，他确实很了解她，但这份不自在并不是因为对方是他，而是……</p>
盛夏自己也想不明白了，一种莫名的酸楚席卷了她，她甚至找不出具体的来处。</p>
“滴——”的一声，房间门被刷开，盛夏整个人再度紧绷起来。</p>
张澍插上电卡，灯光大亮，他走进去，把花放在书桌上，依次检查电器、洗手间镜子、门窗。</p>
盛夏站在门边看他忙活，脑子里的两只小人正在打架，她纠结得要命——到底要不要留他呢？</p>
要留的话，怎么开口呢？</p>
这可是大床房。</p>
张澍掀开被子看了看，随即拍拍手，“没什么问题，你可以休……”</p>
他抬头，话说一半止住了。因为看见她仍站在门口，门还是开着的。</p>
看着像是随时要送他走。</p>
张澍气笑了，抱着手臂静静看着她。</p>
两人就这么莫名对视几秒，张澍提步往外走，到了她面前，抬起她的下巴亲了亲，“那我先回去，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p>
盛夏感觉他的唇都没有之前那么温热了。</p>
冷淡。</p>
这个词就这么冒出来，盛夏脊背也窜上一点凉意。</p>
她好像知道那份酸楚的来处了，她觉得他好冷淡，也不是，是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冷淡，忽然降温了一般。</p>
张澍见她没回答，猫着腰打量她的脸，语气焦急：“怎么了？”</p>
盛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抬头对上他的视线，问：“你生气了吗？”</p>
张澍觉得莫名，“怎么会？我生气什么？”</p>
“生气我没叫你和我，和我睡……”这话实在难以启齿，盛夏都快磕吧了。</p>
张澍一怔，没想到她会想到这个层面去，捧着她的脸，“我怎么会让你有这样的想法，是我的问题，你跟我说，为什么觉得我生气了？”</p>
他坦然的神情、焦急的语气都昭示着，她可能就是多想了。</p>
但女人从来不经哄。她的情绪本来只停留在抽象层面，这一哄就具象化了，鼻酸几乎是瞬间的事，“你一直不说话，在电梯的时候，你还看脚尖，你、你……”</p>
当真要“控诉”，盛夏发现，又说不出什么实质内容来。</p>
她语无伦次：“不知道，就是觉得，你忽然好远……”</p>
走廊忽然有住客走过，好奇地往里打量。</p>
张澍腾出手把门一关，随即把人搂进怀里，也不多绕，开门见山：“远？我巴不得把你栓裤腰带上，刚才是在想事情。”</p>
“要想这么久吗？”盛夏质疑。从酒吧一路想到现在呢！</p>
张澍忽然笑了一声，像是无奈极了，“我大概还要再想一整个晚上。”</p>
她知不知道，给女朋友开房然后自己灰溜溜回宿舍需要多大的勇气和意志力？</p>
“想什么？”</p>
张澍实在不知道跟她解释，怕说实话更吓着她。</p>
“大概可以归类为人性的永恒话题。”</p>
盛夏：……</p>
他感觉她身体放轻松了些，才松开她，问道：“看脚尖又是什么？”</p>
“你上次这样低头沉默看脚尖，是在附中的体育场，然后，就跟我说了‘到此为止’”。</p>
张澍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答案。</p>
他一直知道盛夏十分细心敏感，但没想到细心到这个程度。</p>
这是他纠结时的习惯动作，他自己都没怎么留意。</p>
一路上没有过于亲密的举动，就是担心她会多想，担心她觉得他在预热，担心她有压力。但也不远吧，他们还是一直牵着手的啊？</p>
男生和女生在意的、关注的点，确实很不一样。</p>
这种差异，在亲密关系里有必要被洞察。</p>
说到底是他给她的安全感不足。</p>
张澍重新将她抱紧，摘了她碍事的帽子，手掌在她脑后顺毛，“不会那样了，不会了。”</p>
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苍白，他实在没多少说情话的细胞，只好换个思路哄：“今天是我不对，你做得很好，不满意，就可以提，想不通，就可以问出来，没让我猜一晚上，感激不尽。”</p>
不满意，就可以提；想不通，就可以问。</p>
她做得很好。</p>
盛夏也没想到他是这样想的。她还在纠结是不是太小题大作，太矫情了。</p>
“你没有觉得这样的我很麻烦吗？”</p>
张澍脱口而出：“这就麻烦了？怎么可能，你脑回路比较奇特我又不是不知道。”</p>
盛夏小脸一黑。</p>
“两个人在一块需要磨合，很正常，”张澍后知后觉嘴快了，极力找补，“虽然我觉得我们天生一对，百分绝配。”</p>
盛夏又被他有点得意的语气逗笑。</p>
他好像也没说什么，但她莫名就舒服很多。</p>
她抬手，手臂钻进他敞开的外套里，环住了他的腰，脑袋在他胸口蹭蹭，企图抱得更紧。</p>
头顶又传来他无奈的笑，“盛夏，别动了，抱一下，我要走了。”</p>
她是真的不知道贴近的感觉多要命吗？</p>
安静抱了会儿，张澍放开她，“时间不早了，早点睡，起来了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也随时给我打电话。”</p>
盛夏想嘱咐他路上小心，又觉得好像赶人，所以只点点头。</p>
张澍开门踏出房间，又回头，忽然捏起她下巴，低头亲了亲，“我走了。”</p>
“嗯。”</p>
“嗯，记得打电话。”</p>
“嗯。”</p>
“好，睡吧。”</p>
“嗯。”</p>
张澍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一步三回头，在拐角处挥了挥手，“赶紧关门，反锁好。”</p>
看着她关了门，他才摁电梯下楼。</p>
盛夏靠在门背，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心里也空荡荡的，空调呼呼吹着暖气，声音在寂静空间里显得格外突兀。</p>
不知道站了多久，她才收拾东西洗澡。没有换洗衣物，她只好穿着浴袍，把内裤清洗好，晾在换气扇下边，冬天这么干燥，一晚上就能干。</p>
忙完已经两点多，她准备躺下，发现手机快没电了，只好给前台打电话借充电器。</p>
前台小姑娘答复说：“您床头抽屉里就有，任何端口都可以用的。”</p>
“好，谢谢。”</p>
“不客气女士，”前台声音放低，公式化的声音忽然变了，“那个，你的朋友在大堂这边休息，大堂有空调，但是到凌晨温度可能不太够……”</p>
盛夏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了一下，她呆住，“什么？他没有走吗？”</p>
服务员不好说过于私人的话，又公式化道：“您看需不需要酒店提供帮助呢？”</p>
“谢谢啊，不用了。”</p>
挂断电话，盛夏踩着拖鞋就准备下楼，走到门边才瞥一眼自己，一身浴袍，里边还是光的，她停下脚步，转而拨通张澍电话，响了一声那边就接起，“怎么了，怎么还不睡，是有什么事了？”</p>
盛夏一时语塞，到底是要指责他阳奉阴违，还是勒令他立刻回学校呢？</p>
她这边沉默不过几秒，那边已经传来急切的脚步声，还有电梯“叮”的响声。</p>
静谧的夜里，就连电梯上升的制动声都格外清晰。</p>
盛夏索性不说话了，贴在门背，听不到一丝声响，不知是他过于小心，还是地毯过于厚重。</p>
但她确定，他朝着她飞快奔来，现在已经到了。</p>
盛夏打开了门。</p>
门外，高大英俊的男人挡住了走廊的顶光，手机还贴在耳朵上，他胸口起伏，喘气略微急促。</p>
张澍显然怔住了，他还没来得及敲门，她就已经开了门。</p>
两人在沉默中对视，谁都没有放下手机。</p>
盛夏眼神笔直地盯着他，什么也没问。</p>
有什么好问的呢？为什么没回去？答案可想而知不是吗？</p>
一个静默的电话就能乱了分寸快速赶来，到底是多不放心她一个人在这？</p>
盛夏低声，对电话那头说：“那个，窗外好像有脏东西，我有点，害怕。”</p>
她没问，他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个时间能出现在门口。</p>
他率先挂了电话，眼神有一丝躲闪，迟疑道：“那你想怎么……”</p>
话音未落，他的手被她牵住，往里扯了扯。</p>
盛夏低着头，张澍只能看见她高高扎起的丸子头，湿漉漉的后颈，还有红彤彤的耳朵。</p>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着不知道站了多久，电子门因为长时间打开而发出“滴滴——”警报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