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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一位雄才伟略,担当社稷之人为首辅,来力挽天倾……”
“朕的大明江山,到了这般地步了吗?”精舍之中,嘉靖盘坐在太极八卦床上,回想着刚刚陆炳的禀告,脸色沉凝。
那番话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满朝臣子,敢如此直言不讳的,也就这一位了。
身为九五之尊,初听此言,自然相当不悦,可愤怒过后,又不得不承认,天师说的对。
嘉靖缓缓起身,下了八卦床,来到旁边的书架前,抽出一本书卷来,看似随意地翻了翻,悠悠感叹:“《尚书》有云:‘时日曷丧?吾与汝俱亡!,,夏桀昏暴无道,民不聊生,天下百姓都有了与之同归于尽的心……”
“春秋战国,至秦一统,却因严刑苛政,三世而亡。”
“到了汉文帝,有亲民近民之美,慈恕恭俭之德,天下才有了清平盛世啊……”跟在身后的吕芳知道,这位主子对于汉文帝情有独钟,私下里不止一次自比文帝。
在这位老奴心里,这是完没有问题的,以前嘉靖也觉得自己配得上,但现在再看,大明已是上奢下贪,耗尽民财,天下不治,民生困苦……不能再骗自己了。
嘉靖有过励精图治的时期,得张骢、桂萼、杨一清、夏言等等一众能臣辅佐,中兴大明,可惜后来心态转变,严嵩之流得到重用,朝堂乌烟瘴气,内忧外患,国家疲敝……什么样的臣子能居于高位要职,其实就能看出天子是怎样的性情,严嵩正合如今的嘉靖,所以明知其种种行径,还纵容包庇,掩耳盗铃。
但龙气日渐衰微,尤其是一点点剥离的感觉,实在太折磨人了,也在时刻提醒着他,万民受苦,国将不国。
实际上,大明前面一次次的改朝换代,都证明了一个道理,凡是以民为本,君臣共治,便可天下太平,凡一君独治,弃用贤臣,不顾民生,便衰世而亡。
道理都懂,往往都不做。本朝太祖出身贫寒,马上得天下,知百姓之苦,惩贪治恶,轻徭薄赋,但同时也一君独治,其后历代,更是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这是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嘉靖当然不例外,甚至变本加厉。
但时日无多了,照此下去,龙气还能经得住多久的消耗?关外的俺答汗能率军一路打到北京城下,那几日寝食难安的滋味,至今仍记忆犹新,难道真要被白莲妖人领着杀入京师,再追悔莫及么?
“确实要变一变了!”嘉靖将书卷放回架上,有了决断。他原本属意的首辅,也是徐阶,实在是论资排辈,徐阶是最合适的。
但正如天师评价的那般,徐阶这样的臣子,放在承平治世,足以辅国,而现在的大明,各种矛盾已接近爆发的边缘,徐阶的胸襟与气魄,无法担起扶危振颓、扭转乾坤的重任。
“甘草治不了大病,还得用猛药啊!”眼见嘉靖喃喃低语,回到八卦床上,吕芳低垂下头。
身为内相的他,很明智地不对外朝任命发表任何意见,尤其是内阁首辅之位,更是要三缄其口。
但吕芳没有发现,不远处的一位内侍目光闪烁,所站的位置恰好听到嘉靖的自言自语,并且将之牢牢记下。
徐府之中,徐璠眉头紧锁,快步而行,带着明显的焦虑之色。而当他进入书房,却发现徐阶正在写字,神态轻松,眉宇间带着明显的喜意,这么多年来,他还是首次看到父亲露出这么愉悦的表情。
徐阶这些年间一直对严嵩唯命是从,处处忍让,严世蕃觉得被退婚是羞辱,却不想想那场订婚,本就是逼迫的,连嫁孙女都要被逼,传扬出去多少人耻笑……没有人喜欢卑躬屈膝,唯唯诺诺,尤其是入阁的阁老,本该风光无限,结果却要仰人鼻息而存,那种滋味别提有多难受。
现在可好,终于媳妇熬成婆了。该他扬眉吐气,大权在握!徐璠见了,却是心头一酸,上前行礼:“父亲!”徐阶停下笔,看着这位长子的表情,喜色收敛,开口道:“发生了何事?”徐璠原本还想铺垫一下,现在则等不及了,低声禀告:“宫内传出消息,陛下对首辅之位似有定夺……”徐阶听到一半,顿时勃然变色,同样压低了声音斥责:“糊涂!你当真糊涂啊!这是能打听的?”宫内的消息,肯定是某个胆大包天的太监漏出来的,这类人往往见钱眼开,并且是挨不住拷问的,只要被司礼监发现,马上会竹筒倒豆子,将一切都说出来。
外朝臣子私通内侍,可是大罪,一旦引起陛下猜忌,那么他唾手可得的首辅之位,就要没了!
徐璠当然知道父亲的顾虑,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父亲,孩儿也是万不得已,这个消息很重要,必须冒风险……”徐阶冷冷地瞪着他,眼神里透出失望与惊疑,半晌后吐出一个字来:“说!”徐璠涩声道:“陛下对首辅之位另有安排,有言‘甘草治不了大病,得用猛药,……”徐阶身体一定,瞳孔涨大:“可有前因?”徐璠道:“先是陆都督入宫禀告,转达了李天师对于首辅之位的看法……陛下有所意动,才说出了此言……”徐阶听了几句,就知这不会是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