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场被写进诸多法门的儒释之辨,最终是那位老祭酒吵赢了。
但是瑰流至今记得国师的说法,这场儒释之辩其实没有赢家,也没有输家。老祭酒赢在了台面上,僧侣赢在了台下。老祭酒的学问尚未跋扈通天,那位不知从何处来的僧侣也没有真正大彻大悟,所以都不能真正代表两家之学,故而这场辩论只是两个人的学问胜败。
瑰流之所以会想起这么一桩百年前的辩论,是因为刚才小丫头的自言自语。
一个人,受尽苦难,是应该主动作为,努力追求现世的幸福,还是应该隐忍苦修,等幸福来敲门?
儒家说,受够了吃野菜啃树根的生活,那就努力,争取吃上大鱼大肉。
佛家说,你不能吃鱼,这是贪欲!你要苦修,持戒行功,最后你自然会吃到极乐世界的“大鱼”。
一个注重现世的幸福,一个注重来世的幸福,到底孰错孰对?
瑰流既不笃信佛法,又不是儒家门内子弟,所以不好妄下结论。但是以一个正常人的脑子来思考问题,地上有钱不捡?白送上门的姑娘不要?明明鲜嫩的鱼肉就摆在眼前,你非要啃那皱巴巴的干粮?
瑰流蹲在小丫头面前,少见地极为认真:“你可是公主殿下,大鱼大肉不吃,非抱着个干粮不撒手?”
小丫头撇撇嘴,说道:“公主难道不应该是吃惯了山珍海味,想吃些不一样的吗?”
瑰流哑然失笑,想想自己妹妹自小在皇宫长大,不像自己这个当哥哥的还远游过几次,受过几回苦。可就是那样生活优越的公主,也没有说皇宫饭菜吃腻味了,要啃块干粮尝尝鲜啊。
何况,你这个小丫头片子哪里享受过一天好日子,这才刚刚吃饱几天饭呐,就暗暗告诫自己要满足,不能贪得无厌。
这样的孩子,就应该出生在大富大贵之家。生在贫困家,这样的懂事只会让人感到心痛。
瑰流抱住她,轻声道:“以后,或许你真的会吃腻那些山珍海味,那个时候你想吃干粮,就会有一样的感受。你就会想,明明已经吃上了山珍海味,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什么一定要去啃干粮呢?那个时候,就算你想啃树皮,想吃野菜,我都会给你找来。那么现在,你明明就是想吃鱼,就不要摆出一副明白事理的样子。你还小,不是佛陀,不是夫子,所以不需要持戒、克己。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哪里需要去管那么多?”
瑰流站起身,看着她,“我这些话听懂了没有?”
小丫头似懂非懂,嗯了一声,挠挠头,不好意思道:“其实我就是怕你来回爬山谷摔死了,毕竟一顿鱼肉和顿顿干粮比起来,我还是会选择顿顿干粮的。”
瑰流顿时脸黑下去,额头皱起一条又一条黑线,再加上那张丑陋的易容面皮,换谁被这张脸逼视,都会感到害怕。
小丫头挤出一个笑容,手无足措道;“那啥,我开玩笑的你武功盖世,摔死啥的太不现实了吧,你说对不?”
男人不说话,席地而坐,从行囊中翻出一块皱巴巴的干粮,狼吞虎咽起来。
小丫头不敢上前,不敢说话,只能眼巴巴看着他吃的喷香,然后咽咽唾沫。
这下不仅没有鱼吃,就连干粮都没有了。
男人吃饱之后,拿出酒葫芦,仰头灌了口水,然后就盘腿而坐,闭目养神,继续玩着他手上的那半截柳叶。
赶了一天路,又饿又困的小姑娘,躺在一块巨石上,呆呆望着渐渐昏暗的天空,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是被饿醒的。
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星空璀璨,银河流转,月色下的山谷像是镀上了一层亮银。
她没有力气地坐起身,左顾右盼,发现男人竟然不见了。
想起之前男人那极为生气的表情,她就知道一定是男人把自己抛弃了。
于是,山谷上无处可依的小丫头,哇的一声就大哭起来。
声音从山巅响彻山谷。
突然,山谷下回荡一声又一声男人的故意轻咳。
小丫头连忙屏住呼吸,趴着身体伸出脑袋向下望去。
月色下,山谷中潺潺流淌的小溪像是一条发光的细带。男人俯身弯腰,淌水抓鱼,搅碎了雪白的月亮和璀璨的星辰。
小丫头不知道,就连她的清澈眼眸,都充满了美丽的星河。
遇见他,是她极好的开始。
遇见她,是她最好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