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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青峰。
期待已久的琴艺考核课,终于开始了。
王凝之很难想象,荀巨伯这个人,究竟是有一个多么大的心脏,才能主动请缨,第一个考核。
他似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想要和大家分享自己掌握了简单的几个音符之后的快乐,而那种快乐,毫无疑问,只要看学子们脸上痛苦的表情,就知道是建立在大家的痛苦之上了。
人生路漫漫,未来还很长,何必要在这个时候,互相折磨呢?
所有人都把目光紧紧地盯在自己面前的琴谱上,脑子里疯狂地回忆着之前自己的琴音,见到荀巨伯上台的那一刻,大家的目光就很统一了,那就是只要自己记忆中那些不要被卷成一团浆糊就好了。
王凝之很有理由怀疑,山长夫人能答应荀巨伯,原因就在于此,想要看看学子们究竟学到了几分,是浮于表面,还是牢记于心。
毕竟,就王兰那个顺风耳和大嘴巴,书院里哪怕有条野狗经过,她都会知道的一清二楚,然后广而告之。
琴声起。
荀巨伯那张大饼子脸上,满是骄傲与沉醉,已然是陷入自己美妙的琴音里,无法自拔。
迫于山长和众位夫子们的威严,学子们无人敢出口置喙,也只有林间被惊起乱飞的一只只胖鸟,在诉说着自己的不满。
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因为荀巨伯是感受不到这一切的,这样一首慷慨激昂的曲子,在他的手里,真的慷慨激昂起来了。
倒不是说曲子弹出了慷慨,而是他弹得真的很慷慨。
陈子俊在台上,侧面坐着,脸上的皱纹,几乎要全部连起来了,和身边的其他两位夫子互相看看,大眼瞪小眼,可是没有人愿意站起来打断。
毕竟,身为夫子,该有的职业操守,那还是要有的,这里学子甭管是水平如何吧,但毕竟是在努力的,那自然不好打断。
至于山长王迁之,则是一脸正经,如往日一般的清风明月,云淡风轻,只是那端起茶杯时轻轻抖动的手,似乎在讲述着他不平静的心。
王兰一脸怪笑,冲着身边的谢道韫眨眨眼,谢道韫无奈地白了一眼,拿她没什么办法,这事儿确实是王兰告诉师母的,但当时说的是,荀巨伯很努力,但水平有限,要是让他先听了别人的,可能会打击信心。
至于山长夫人,则是用一种柔和的,鼓励的,又略带遗憾和伤感的目光,看着荀巨伯手里的那把琴。
毕竟,这都是自己家里的东西,想不到今日居然要蒙受如此大的悲剧,作为一个爱琴之人,她似乎能感受到那把琴的悲鸣。
好不容易,琴声终于停了。
所有人都是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山长夫人刚打算开口,就听见荀巨伯说道:“哎?我忘了后头了,等一下,我看下琴谱再继续。”
“不必,大可不必了,”山长夫人急忙站了起来,摆摆手,阻止了他,瞧见荀巨伯疑惑的眼神,只能违心地解释,“你弹的曲目章节已经很多了,我们都听到了,剩下的,不妨等你熟悉之后再弹,毕竟我们要弹,就要弹好。”
荀巨伯一脸不甘地下了台。
大概是很担心再有这种情况,下一个就从毛遂自荐,变成了指定人,就这样,书院里的琴艺小天才祝英台,隆重登场了。
听了一阵子,王凝之也不由得心里感叹,果然是人不可相貌啊。
祝英台每日里在隔壁弹个不停,自己只觉得烦人,并未仔细聆听,现在听下来,她作为一个没有得到山长夫人指点的,居然隐隐已经超过了王兰,甚至能和妻子一较高下了。
这么个大大咧咧,脾气火爆的疯姑娘,居然能在最是考验心境的琴曲上,展露才华,着实令人费解。
和荀巨伯不同,祝英台的琴音,几乎是酣畅而跃动,随着节奏越来越快,将那广陵散之中的意味,表现得淋漓尽致。
只看几位夫子满意的神情,就知道她今儿算是出了风头。
至于其他的学子们,就都是个普通水平,梁山伯人很平静,弹得也很平静,本来不善此道,想必是硬记下来所有,然后像是竹筒倒豆子一样。
不过马文才倒是让人眼前一亮,这小子到底是太守之子,从小接受了各种教育的,居然能弹得像模像样。
而王蓝田就不是那么如意了,毕竟能力有限,即便是杜雪给了帮助,也只是磕磕巴巴地弹完了而已。
王凝之倒是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发挥得这么好,看来妻子始终盯在身上的目光,还是给了自己很大刺激的,压力变动力嘛。
毕竟在来之前,妻子就有言在先了,她就负责自己,还跟山长夫人打了包票,要是自己给她丢了脸,后果很严重。
虽然不知道这后果能严重成什么样,但王凝之可不打算去尝试。
就这样一曲又一曲,小青峰的这个春天,是在琴声中度过的。
耐着性子,忍着瞌睡,等到陈夫子讲完那一大堆的总结发言,王凝之两口子便一起向着山上的客房而去。
已过黄昏。
最后的斜阳依靠在山上,天边的晚霞红得迷人,黑夜来临前的最后一束光,往往是最绚烂的色彩。
就在一颗流星出现在天际的那一瞬,天边的最后一抹霞光也消散在天地间,明暗交替的时刻,似乎连林间的鸟鸣声,都消隐不见了。
谢道韫驻足在山坡上,深吸了一口气,“小青峰的景色是真的很美,一年四季各不同,却各有各的魅力所在。”
王凝之站在她身边,目光随风儿动,在这个寂静昏暗的时刻,远处,那已经亮起点点之光的钱塘,端的美丽,点了点头,“小青峰胜在一个清净,不论外头是如何喧闹,这里始终是个书院,杨柳,松柏,花卉,书香,笔墨,就是全部了。”
谢道韫‘嗯’了一声,“也只有这样的地方,才能养得出兰儿这样真性情的好姑娘。”
“你就直接说她是个傻帽不就得了。”王凝之耸耸肩,“估计山长两口子,今儿一定会关她禁闭的,居然敢让荀巨伯先上。”
“你呀,”谢道韫白了一眼,“从来就没个好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