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齐齐一怔,尹湄与春雪同时转身,疾步来到一侧飞岩上,夜里大风呼啸,此处正当风口,若非习武之人下盘练得极稳,怕是一站上去就要被风刮下山崖。
她们眯起眼睛,借着猩红如血的火光,遥遥望见山脚下那座小镇。
正值戌时,沉香镇近日又不太平,每户人家都早早关门闭户,眼下却是灯火通明……不,那不是点点烛火,而是足可焚毁屋舍的火光!
一处,两处,三处……
虽是天干物燥,可若只是走水,绝不可能在同一时刻有不下七八处燃起大火,大风自下而上席卷过来,带来了兵荒马乱般的喧哗声,似有人大喊“火烧起来了!”
陈朔早先做好安排,杜允之带领一队人马留在沉香镇里待命,就算有人逃下山去,凭借这些漏网之鱼也掀不起大浪,更别说武林盟的人就算走到了穷途,也不会狗急跳墙般肆意杀人放火,只为了搅浑水搏出路。
那么,沉香镇里的这把火又是谁放的呢?
杜允之正焦头烂额。
如他事先所料,沉香镇里还藏匿了不少武林盟的老鼠,栖凰山今日大乱之后,又有零星门人拼死逃脱下山,两拨人迅速会合,不敢再有耽搁,只想着尽快闯出城去,奈何这镇子已被杜允之暗中掌管,临时加了宵禁,明街暗巷上都不见了寻常百姓,这些人但凡露个头出来,顷刻就会被无处不在的杀手盯上。
区区几十号丧家之犬,在这牢笼般的镇子里无处可逃,杜允之不将他们放在眼里,更没想过他们能逃出生天,结果被这些不入他眼的下等人狠狠打了一记耳光。
最初是一位年过古稀的老妪。
她是沉香镇里为数不多的耆老之一,膝下无儿无女,与老伴儿相依为命,几日前也随里长一同前往栖凰山求救,结果老伴儿被那些守兵摔打拖拽,回来不消两日就没了性命,留她一人以泪洗面,眼也快要哭瞎。
就在这时,有个走投无路的武林盟弟子逃入小巷,在她屋里借一根房梁栖身避祸,眼见恶徒公然闯门劫掠,连老妪苦苦积攒的棺材本儿也要夺走,年轻气盛的武林盟弟子终是没能忍住,一刀结果了恶徒性命,让她能为老伴儿买口薄棺。
然而,今日午时,老妪在菜市口看到了这名年轻弟子身首异处的尸体。
萍水相逢,一面之缘。
他为救她才暴露行踪,她却连为他收尸都做不到。
入夜后,老妪一把火点燃了自己的屋子,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穿着寿衣坐在老伴儿的棺材旁,又哭又笑,高声叫骂,直至没了声息。
火光在夜里无比刺目,骂声也随风扩散到沉香镇各处。
一班子巡逻的守卫闻声而来,尚未靠近就撞上了七八个手握棍棒刀斧的街坊居民,此举无异于以卵击石,这七八人转眼就被当场打死,结果一发不可收拾,整座沉香镇都从沉睡中惊醒。
杜允之闻讯摔门而出,上街只见四下里一片混乱无序,甚至有两个探子不知被谁泼了一身麦粉,迷得眼睛都要瞎了,看起来狼狈又可笑。
他们滴血的刀下,躺着一个胖男人的尸体,是那好心的面馆掌柜。
杜允之多看了那具尸体一眼,旋即将目光转投其他方向。
沉香镇彻底乱了起来。
有人借风放火声东击西,有人敲锣打鼓走街串巷,有人拉拽伤者夺路而逃,有人相约拦路至死方休……即使是那些贪生怕死畏畏缩缩的人,在这混乱不堪的夜里,他们也不吝于浑水摸鱼一把,哪怕只是给追兵添上些微不足道的小麻烦,可这一点一滴聚在一起,就成了无处不在的绊脚石。
他们与武林中人不同,只是最寻常、最普通的老百姓。
沉香镇受武林盟庇护三十三年,终究不是三十三天。
街头巷尾,那些武林盟弟子分成几路,被百姓们护着逃跑,道路两旁火光熊熊,映得每个人都如浴血重生了一样。
杜允之先是震惊,而后怒极反笑。
“给我杀!”他狞笑道,“这些个刁民无法无天,尔等不必留手!”
一干杀手得令,立刻追赶上去,直如砍瓜切菜般干脆利落,很快就砍倒了数人,杜允之正要吐出一口恶气,却听远处遥遥传来潮水般的呼喊,一浪高过一浪,一阵强过一阵,山呼海啸似的朝这边压来!
这是什么?
愤怒!
匹夫之怒,血溅五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杜允之脸色剧变,就连那些杀手都在这阵呼喊声下战栗起来。
一个身中两刀的武林盟弟子听到这声音,分明死到临头,竟然发出了大笑。
“死到临头,你笑什么?”
杜允之面皮一抽,见此人大笑之后,其他贼子也有样学样地笑起来,他勃然大怒,夺过一柄长刀就朝对方头颅劈下。
“尔敢!”
耳畔传来一声断喝,前一刻远在天边,下一瞬劲风已扑至面前,杜允之只来得及侧身一让,反手举刀相迎!
“锵——”
刀剑相交,长刀应声而断!
杜允之连退三步,总算躲开了迎面追击的三剑,直到退回众杀手的护卫范围之内,他才抬头看向这不速之客,只见一名白衣女子仗剑挡在了这伙残兵败将面前,面如冰雪,眸映火光。
他一愣,旋即认出了这个女子的身份,咬牙切齿地道“穆清!朝廷办事,捉拿逆贼,你们望舒门胆敢阻挠?”
“有何不敢!”
冷肃的女声,犹如断冰切雪,却不是出自穆清之口。
杜允之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转过身,只见后方重围被一队飞马撕开了口子,为首一匹骏马背上坐着一名玄衣卦袍的女冠,正是望舒门当代掌门人,谢安歌!
“贫道竟不知琅嬛馆馆主何时成了朝廷的下属,连杀戮平民这等恶行也敢做下,就不怕有失法度、有伤天合?”
谢安歌面沉如水,不怒自威,她从马背上飞身而起,人在半空拔剑出鞘,这一剑破空而下,恍若九霄银河倾落,剑芒劈在两方人马中间的空地上,金石交鸣,火星飞溅,青石砖铺就的地面竟被劈出了一道长约丈许的深痕,恰似楚河汉界,而在裂痕周遭连块碎石也不见,仿佛她切开的不是砖石地面,只是一块豆腐!
一剑之威,力压群雄!
谢安歌挺身护在穆清等人身前,平日里清和无争的气势此刻如山似海,无愧为一派宗师。
眼风扫过满地血滟,谢安歌一剑遥指杜允之面门,冷冷道“过线者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