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连绵不断的钟鸣声,打破了京城夜色的沉寂。
贾瑛和衣从床榻上翻起,掌灯回望,累瘫了的绿绒还在好眠,贾瑛转身向外间走去。
“哪里钟响?”
老仆周肆伍此刻已经穿戴好了衣服,候在了门外。
“二爷,是宫里传来的,二十七响。”
“景阳宫?”
“伍叔,几更天了?”
“三更半。”
“去找一件麻衣素服来,让喜儿掌灯备马,先去前面府里与二老爷汇合,再往宫里去。”
说罢,贾瑛回身房内穿衣。
“二爷,怎么了?”
报春觉浅,从对面屋里走了出来。
“景阳钟响二十七,应是宫里哪位贵人薨了。”
虽然还没街道旨意,不过贾瑛猜测应是西宫那位太妃殁了,宣隆帝留下的妃子不少,可能配得上二十七响的,也只有当今的生母了。
报春闻言,知道贾瑛必要上朝,当下便拿了衣衫来,伺候更衣。
“我来就好,你歇着去吧,若是觉得孤单,就跟绿绒一块睡去。”
“二爷你再惯着她,看看哪里还像个丫鬟,主子都起了,她还睡得死沉死沉,等林姑娘过了门,这哪里成样子嘛。”
贾瑛温言道:“你们本来也不是丫鬟下人,放心,玉儿妹妹从来都是嘴硬心软的,再说,有你在,还怕她没了分寸?”
不管贾瑛与两女再如何亲近,两女与黛玉再是如何相熟,后宅自有后宅的规矩,报春心细,想的也周全,有她在,绿绒总不会吃亏的。
至于绿绒那丫头,看着虎巴巴,像个带刺儿的玫瑰,实则论心思细腻玲珑,前面两府里那些有名号的丫鬟,随便一个都能吊打她的。
难得入京这么久,这个南疆来的野丫头,还能保持一颗纯净的心。
右顺门外,贾瑛一行来的不早不晚,这世上总有比你更早行的人,不管人家是出于什么心思,这份谦卑的心态,总是值得人学习的。
入官场不过三年多,贾瑛自己也染了不少陋习,可这些在当下却是智慧,人不能总孤离在外,群体动物,总是多数同质化少数。
这不,已经有人都哭上了,比自家老母亲没了都要惨。
可贾瑛再是被同化,也实在是挤不出半滴眼泪来,好在他是以文入武,武人嘛,也说的过去。
没过多久,确切的消息便传出来了,不出贾瑛所料。
元春当日到大圣寿万安寺时,就是为太妃祈福去的,那会儿就已经不大好了。
外官的祭堂设在乾清宫,有寿终正寝之意,直愣愣的等了一天,也没见皇帝出现,杨仪和杨佋也不在此处,听宫里的太监说,正在西宫那边哭灵呢。
无聊的打量着大殿内外,不时轻轻挪动快要僵直麻痹的双腿,让贾瑛觉得分外煎熬,顶着日头从一大清早捱到了下午,已经有几个激灵的家伙哭晕了过去,要知道太妃的梓宫还没移过来呢。
“老二,这得熬到多会儿才能散啊。”
琏二在一旁扯拽的贾瑛的衣袖低声问道。
“想什么呢,近几日就别想着回府了,晚上还要留人守灵呢。怎么,这就扛不住了?”
这可是皇帝的生母,虽然不是正统的西宫太后,可皇帝的面子总要给的,想走?今后是不想混了。
贾琏此刻心中却是想着别的,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容,这他娘的可真会赶时候。
昨天才刚领着尤二姐见了贾母,正盘算着找个好日子接进府里来呢,如今还不知要等多久。不过这些话,却是不能在这里说,免得被人听了去,惹祸上身。
“哎,有吃的没,从早上到现在,一口东西都没进,进宫又急,早知道就该带一些点心进来。”
第一次经历这种场合的贾琏,看起来就像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白,他刚才看到好几个身边的官员,趴在地上嚎啕大哭,没过一会儿就变成了呜咽,再起身时,嘴角上还残留着渣屑呢,惊的琏二合不拢下巴,原来还能这样操作。
这其中就包括了号称有古君子之风的贾政,贾存周。
只是琏二身为晚辈,自然不好向长辈开口讨要。
贾瑛确实早做了准备,袖袋中装着满满一包裹的点心。
“陛下有旨。”
一声公鸭嗓传来,琏二下了一跳,刚抓在手里的点心掉落了一地,幸好人群紧密,被琏二用衣袍遮住。
“靖宁伯可在?”
“臣在。”
太监闻声走了过来。
“贾大人,陛下命您即可回兵马司,暂节巡防营,全城素裹,清扫街道,为太妃娘娘发丧。”
旨意其实是两重内容,表面字义是一回事,另外则是稳定京城安防,太妃薨,也属国丧,京中各部衙门忙着奔丧,城中治安难免会乱,需要有人主持大局。
“臣领旨。”
走之前,贾瑛将袖袋中的点心全部留给了琏二,这会子他总算是轻松了,在琏二和一众年轻宗氏子弟羡慕的眼神中,贾瑛离开了乾清殿。
返回兵马司后,贾瑛喊来车贞等人,又命人将巡防营都统喊来,吩咐下去,两军着素衣,又命人到礼部领白布、白纸,兵马司和巡防营各领其事。
虽然比在宫里守灵轻松不少,可一通忙活下来,已是几日过去了。
荣府。
如果说太妃去世还有人高兴的,那自属凤姐无疑了。
老太太的话,她自是不敢违拗,撒泼打诨那一套也没了用处,只是若要她就此认罢,却也不可能。
如今看来,便是老天都在帮她。
“平儿,去唤兴儿来。”
待兴儿进来,凤姐面色已变,拿捏着做派厉声道:“好奴才,如今倒是知道和你们爷合起伙来糊弄我了,我倒要看看,你究竟长了几个胆。”
“奶奶这话,叫奴才怎么敢应,何时有胆子敢糊弄奶奶了。”府里的小厮们,对上凤姐便先怵三分,兴儿也不例外,这会儿,心里正盘算着自己这是哪儿又做错了事。
凤姐压着心里的火儿:“哼,你们爷有了新奶奶这事,你会不知道?”
兴儿忙说道:“不敢瞒奶奶,那日二爷从老太太那里回来,才同小的说的此事......”
“还敢扯谎,你们爷早将人养在了外面,屋里上下就瞒着我一个是不是?一起子混账忘八崽,都是一条藤儿,打量我不知道呢。”
“自己掌嘴,我看你还敢再说出什么胡话来。”
兴儿战战兢兢的,左右开弓,自己打了起来。
凤姐自是清楚明白的,她喊兴儿来也不是为了这一桩事儿,当下不过借故惩治这些敢背着她巴结另一个的奴才罢了,等到兴儿打了十几下,凤姐才问道:“我问你,那人住在哪儿?”
兴儿此时也不敢再瞒,回道:“回奶奶的话,二爷在小花枝巷置办了一处房舍,姨奶奶就住在那儿。”
“呸。没脸没良心的忘八羔子,她给你吃了给你穿了,是你哪门子的姨奶奶。”
末了心中越是气愤:“我道是他那些银子都花哪儿去了,原来都用来养了骚狐狸,还舔着脸来我这里讨银子花,一家子没良心的东西。”
接着又问了一些别的,诸如怎么娶来的,都有谁知道,谁来送的亲,摆筵都请了谁等等。
兴儿事无巨细,一一说了出来,就连尤二姐曾许了人家的事都说了出来。
凤姐心中冷笑,却也有了主意。
“今儿,你只当没有这回事儿,若走漏了一个字,仔细我揭了你的皮。”
“小的不敢。”
凤姐又向平儿说道:“你去备些礼来,咱们也过去瞧瞧。”
“奶奶......”平儿担心又生出什么事端,有心劝几句,可她也知道凤姐独在此事上,半分都不听她的。
“哼,你们二爷在宫里守丧,这么久不回他那狐狸窝,也不怕冷落了人家,我既然知道了,没道理不帮他照看着些。”
“快去。”
随即凤姐便带着平儿和几个管家媳妇儿,让兴儿领路,往小花枝巷走去。
尤二姐却没想到凤姐会来,这两日贾琏不再,她便将妹妹老母亲接来作伴小住,这会子乍一听凤姐上门,只以为是找麻烦来了,尤三姐也是刚烈的性子,当下便要出去理论,却被尤二姐拽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