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君大婚,幽冥大庆。
铜镜前的女子,双目微垂,没有半分兴致去看镜中那个妆容精致的美人。
侍婢们本想说些吉利话,却都被女子脸上的冷漠神情给吓得不敢多言半句,只能彼此偷偷地传递着万分不解的眼风。
一直同样默然无言站在旁侧的净昙,突然接过一个侍婢手中的耳饰,微微笑着上前:“好歹是姐妹一场,来,我也帮你拾掇拾掇。你虽做了君后,日后可不能忘了姐姐我呀。”
说着,净昙借着替芷鸢戴耳上饰物的机会,顺势靠近她的耳侧,飘出的声音轻若蚊蝇:“你,真的决定了?”
昨日,芷鸢没说明缘由的,就执意让她带着去冥花楼见了花潇潇。她们在屋中秘密商谈了半个时辰,但在出来之时,净昙分明看见芷鸢身后的屋内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白衣影子。
是青昊!
青昊怎会在屋中?
原本,净昙以为,青昊是想在暗中帮衬自家弟弟几分,与芷鸢商量今日脱身的计策。
可是,她昨夜却听说了,芷鸢让烽聿在自己的屋中设伏,亲自擒住了一来历不明的妖贼。虽有地火炼制的牢笼,却依旧没有困住那个拥有神怪之力的妖孽。
看着今早芷鸢神魂不守的死人模样,净昙心中却是突然明白了七八分。那个设伏被擒的妖贼,应该就是九逍吧。芷鸢明明已记起了过往,却又对九逍下如此狠招,是为了故意绝情狠意地逼他离开?
夺妻的戏码若是再次出现,鬼君和幽冥绝对不可能无声地咽下这口气。纵是不与魔族联手对抗妖族,怕也会趁妖魔大战之时,血洗无花山。
思及此处,净昙却是不禁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他也许有两全的法子……”
芷鸢缓缓睁开眼,凝视着镜中毫无生气的嫁衣女子,唇齿轻轻开合,像是在喃喃自语:“三百年前的错,我不想再犯了。”
净昙看着芷鸢的那双墨色眼眸,枯寂地如口荒败的死井:“你不后悔?”
芷鸢侧过脸,朝满脸担心的净昙淡淡一笑,眼中却无丝毫笑意:“若是换做你是我,他是青昊,你这般自处,你会后悔吗?”
净昙的喉咙瞬时被一腔酸涩堵住,眼眶泛起盈盈的泪意:“芷鸢……”
芷鸢迎着她的面站起,笑着替她拭去眼角的泪意,一语双关道:“好好的,你怎么代我哭起来了,难道你就这般迫不及待地想当新妇了?”
侍立在不远处的侍婢们闻声,见着君后的神色稍霁,也都掩唇轻笑起来:“仙子与君后姐妹情深,此时定是舍不得君后,才这般泣涕涟涟的。”
“仙子若是舍不得君后,日后常来幽冥便是,奴婢们随时在此恭候呢。”
“瞧瞧,你都快成笑话了。”芷鸢状似安慰般地抱过净昙的双肩,附在她的耳畔轻轻道,“你去后厨盯着,务必保证冥花楼送来的那十坛酒,一杯不少地都送上宴席。”
净昙浑身猛地一颤,不敢相信地看着渐渐松开自己的芷鸢:“你是想……”
芷鸢却依旧是笑颜淡淡,不露痕迹地掩住净昙的话语声:“时辰不早了,我该去见君上了。”
她方转身迈出一步,掩在袖中冰冷微颤的手,就被净昙紧紧握住,将她重新拉近身侧,声轻如羽却字字真心:“我所做的这些,皆是为了让你日后不后悔。但是你千万别做傻事,让我日后后悔啊。”
净昙凝视着芷鸢的眼中,波光潋潋万分不舍,颤声道:“我,千年来就只你这么一个至交好友,我真的不想……”
芷鸢忍着鼻尖的酸涩,紧紧地回握着净昙的手,却只吐出几个干涩的字:“净昙,你保重。”
说着,便不敢再多看好友一眼,松开紧握的手,无声地换了口气,收敛起一切多余的情绪,才提步朝紧闭的门口处行去。
一身喜服的烽聿,静静负手候在新妇的门外,侧耳听着屋内换装时的佩环步摇之声,面上溢满融融的笑意,心中却是倍感不真切。
三百年前,他也是以着相同的姿势,站在新妇门前,但尚未等到盛装的君后出现,屋内就传来侍女的尖声叫喊。待他破门而入时,屋内却是人去楼空。
那一声回荡在整个幽冥上空的“君后被掳”,是令他铭记一生的耻辱。
他很清楚,当时的她若是有过半分的抵抗挣扎,绝不会消失地如此迅速。她是心甘情愿随旁人走的。
早在天帝面前领受这道婚约之时,离她仅一拳之隔的他,就已清楚地看见她的手在无意识间紧紧攥着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