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的雷声滚过,傍晚时下起了雨。雨不大,细细密密随风飘洒,寒意却浓重了几分。
样备城里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只陆续派人送来几大包药材,陆仙翁一一确认过,就和喀多关在屋里,叮叮当当捣鼓起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于赠和施千琅想帮忙,去问了几次,都没有给他们开门。
研钵的声音、杵臼的声音、刀切的声音、煎煮的声音,还有各种药物的气味飘荡,直到入夜都没有结束。
连日的奔波之下,于赠撑不住了,在沙沙的雨声里呼呼沉睡。
施千琅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把这几日听到的,关于此次救人的信息仔细整理了一遍。
此次喀多他们打算救的,应该是蒙巂诏的王室成员,这人与越析诏的波冲王,也就是于赠的叔父是同窗,波冲王不忍他遇害,派喀多来营救,喀多请陆仙翁协助,准备用药物制造假死,待“尸体”运出宫后救走。
至于加害方,好像是蒙舍诏,与蒙巂诏同宗同族的一个诏国,为了占据蒙巂诏的地盘,解决后患,很可能近期就要动手。
还有唐军,按理来说他们统辖着所有的诏国,不应该成为王宫守卫,看来是为了防止王室有人出逃,或者防止其他的变故。
现在喀多他们应该已经派人进宫去了,先与要救的那个人联络,把细节告知清楚,然后,送毒药进去,再护送“尸体”出来。
积善很可能就是去办这些事了,陆仙翁和喀多大概是忙着配制所需的药物。
蒙舍诏来的王子大概是为监督或者接管吧,搞不好想救的人被砍头或者乱箭射死,那就没办法救了。
线索似乎清晰了,只是头绪太多,而且都是从未接触过的人和事,这一切让施千琅没有实感。
不过,他被喀多的一番话触动了,尽力救人以求安心,希望他们此次能够达成目的。
迷迷糊糊中,施千琅仿佛置身于一座巨大的宫院中,他的心狂跳不止,这个地方他曾经梦到过
是的,就是梦里来过的地方,只是更加清晰,更加真切。
施千琅漫无目的走着,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忽然,眼前出现一位老者,双眼发白,两只手摸索着探向前,嘴里说道:“带些值钱的物件,快逃吧……”
施千琅很想问:“你是谁?你是蒙巂诏的那个盲眼诏主吗?”
可是他发不出声音,但似乎得到了答案,这就是蒙巂诏的诏主照原。
下一刻,那位老者捧出一个匣子,直直地递到施千琅的手中,施千琅低头看去,却看不清匣子内装了什么,只听到老人说:“……蒙巂诏孱弱,没有能力拥有这样的神器……”
什么神器?神器是什么?施千琅大声地问着,周围的一切却迅速地坍塌倒退,轰地一声,他在黑暗中惊醒过来。
原来,是做了一个梦。
施千琅翻了个身,发现自己浑身大汗,胸口仍在剧烈起伏。
前院一直叮叮咣咣的声音已经停止了,万籁寂静中,整个庄园似乎都陷入沉睡。
又过了一阵,当他将要再次睡着的时候,隐约感觉远处奔来两匹快马,速度很快,但没有那种凛冽的杀气。
施千琅安静地感受着,等了有一炷香的时间,马蹄声能清晰听到了,又过了大约半炷香后,步履匆匆的两个人进了喀多和陆仙翁居住院子。
来人正是积善,他身后还跟了位须发尽白的老人,却是陆仙翁的大弟子旺堆。
他们脱掉被雨水打湿的蓑衣进了屋,来不及寒暄,匆匆见礼后,陆仙翁问旺堆:“大半夜的,旺堆你都赶来了,应该不是为了取药,是事情有变吧?”
旺堆又连忙拜倒下去,急得咳嗽起来。
积善道:“师父猜得没错,情况有了一些变化,今天旺堆大师兄亲自进宫,对原罗君详细说明了我们的计划,但是,他不肯接受。”
火塘里的火已经熄灭,屋子里只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晃动着一丝微弱的光亮,每个人的脸都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
喀多凑近积善问:“他不接受?不接受什么?”
平复了咳喘的旺堆道:“不接受我们的营救,不愿意假死出逃。”
“咹?不逃?他想怎样?”喀多有些急了。
“是啊,他是如何打算的?是不接受出逃,还是不接受假死?还是不信任我们的计划?”陆仙翁问。
旺堆又咳了几声,双手接过陆仙翁递过的茶,喝了两口才缓缓道:“他说这样放弃自己的诏国,不管父亲的死活,不顾亲人百姓一个人出逃,是懦夫的行为,他坚决不肯这样做。”
喀多坐不住了,起身踱着步,连声问道:“那你没有说清楚吗,蒙舍诏已经拿到了大唐的文书,蒙巂诏将归入蒙舍诏,很快就会被接管了,到时候,恐怕不会容他们活下去,这样等死值得吗?”
“该说的我都说了,原罗君这个人执拗得很,没办法说服他。”
一阵沉默,面面相觑的几人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陆仙翁叹了口气,问喀多:“现在怎么办呢?他既然如此选择,咱们是不是放弃算了?”
喀多不语,踱到门口又折回来,决然道:“只是他一句拒绝,我们就放弃了,实在是不甘心啊,万一他又改变想法了呢。”
旺堆迟疑道:“可是,除此之外,我们还有其他麻烦。”
所有都再一次望向他,他轻咳几声接着说:“今日我出宫的时候,内侍李总管特意对我说,从明日起,宫里问诊将由唐军的医生负责,宫外医馆的医生不能进宫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