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谅我的眼拙,我听滕先生说过,您是个大胡子的……所以……”吴平笑的很灿烂,不过灿烂之中也带着一点尴尬,所以他只能弯着腰,很热情的将甘斐向内厢引。
“你只说了风度和胖子,跟胡子一点屁关系都没有!而且,他的胡子也不多!”甘斐没好气的道,同时狠狠瞪了时寔一眼,时寔只是淡笑,他唇上倒是留着一抹髭须,不过,也确实不算大胡子。
吴平的很乖觉的没有接口,恭恭敬敬的头前带路。甘斐便四下相看,这处宅院太过空旷,除了正门入内的空地上置放了一座香炉,就再没有别的装饰了。香炉没有燃起什么香火,可整个院中却是灰扑扑雾蒙蒙,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你是他的门公还是家人?”甘斐看着吴平还算光鲜的衣裳,不像是什么仆厮家丁的模样。
“我嘛……”吴平穿堂入进,转了几遭,很快就到了这所庭院的内堂,他在内堂前站直身体,礼貌的延客入座,脸上的笑容明亮而恭顺,富有磁xing的声音送来了他自我身份的宣示,“……我是祀陵尉首位被招募的尉卫,在没什么事可以做的时候,我兼任滕都尉的门公、跑腿和保镖。欢迎诸位客人,这里,就是祀陵都尉署的官衙。”
几方桌案,几块软垫,青石铺就的地面,除了正座边那堆成如小山一般高的书卷竹简,还有正座背后一只奉在架上的巨大犀牛角,这里恐怕就是全天下最寒酸简朴的官衙了。
甘斐倒不意外,自顾自在正座的软垫上坐下,随手拿起一束书卷翻看,口中道:“子颜已经走马上任了?看样子干的不错那。他也住这里?”
书上都是些朝廷南徙后,江左一带的奇闻异事录,不过多偏向于稗官野史类的胡说八道,甘斐只粗粗翻看几页,便发现有好几处是子虚乌有的以讹传讹,便意兴萧索的把书卷复扔回书堆里。
仲林波和时寔、无鳞也都各自坐下,好奇的张看着厅堂,甚至连陈三都没走,大有兴味的跟着,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没敢在软垫上落座,而是蹲身在堂边石阶上。
吴平扫过一眼,却仿佛毫不为意,听甘斐说话后连忙躬身答道:“滕先生克己奉公,原是在上月正式就任朝廷祀陵都尉一职,便住在了这里,以这赫赫公门作了自己的家舍。今ri一大早,吏官府衙便传唤了他去,想来是有些公务交待。”忽然声音一扬:“牛老五!来客人了,还不奉茶?”
一个肥胖的黑皮大汉腾腾的跑来,带的石板地上咚咚微震,身上的赘肉随着他的奔跑在一颠一颠的颤动,到得近前,黑皮大汉油光满面的脸上现出憨憨的笑意,声音却细的像娘们:“有客哩,做饭,咥肉!”一口关中口音。
“先奉茶!就想着吃!”吴平呵斥道。
“哎,先奉茶,再做饭咥肉。”黑皮大汉憨憨的应了声,然后荡漾着满身肥肉,像座小山一般腾腾的去了。
甘斐不敢想象这样的黑皮大汉会调弄出怎样的茶水来,不过对他的另一个提议还是颇为认同的,走了一个上午,自己硕果仅存的肚肠已然咕咕乱叫,料想体形与自己如此类同的黑皮大汉弄出来的饭菜一定很合自己的口味。
“甘英雄见笑,牛老五就是贪吃,滕先生让他兼任了庖厨。”吴平立刻歉意一躬,“多担待,官署新立,又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所以太缺人手了。”
“兼任?你是说这位牛老五也和你一样?都是祀陵署的尉卫?”甘斐听出来了话里的蹊跷。
“然也。”
“我只是觉得奇怪……”甘斐把头凑近吴平,声音小的只有他和自己才能听见:“……你们知道这祀陵都尉是做什么的吧?我把祀陵都尉交给滕公子也决不是儿戏之举,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当上祀陵尉的尉官?”
吴平的表情显得很委屈,用同样轻微的声音答道:“首先,这事您不该对我说,这是滕都尉擢选的我们;第二,您显然没听清楚我前面说的话,官署虽然新立,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第三,为什么偏偏是我和牛老五这两个阿猫阿狗当了尉卫,很抱歉,我只能说我们的外表看起来或许实在不像是什么能人的模样。不过,您也知道,很多时候不能仅仅凭借外表而去判断一个人真正的能为……所以,您也不知道,我其实一直都在注意他们两个,他们身上有一股不属于我们同类的气息。”吴平说到最后,忽然现出一丝狡黠的笑意,伸出手指,指了指时寔和无鳞。
甘斐语塞,时寔和无鳞,这家伙说的太对了,一个是受阒水神祭妖力转化的灵能者,一个本身就是阒水的小妖怪,仅从这句话,就可以知道,吴平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至少,他也是具备判别妖与人的能力的,这倒显得自己刚才略带不满的指责几乎有点无理取闹的意味了。
“顺便也请您原谅我一开始的有眼无珠,我怎么可能知道,滕都尉口中神威无比的甘英雄身上竟然一点异样的气息都没有?所以认错人了,其实我很清楚的,您的气宇风度绝对在那胖书生之上,而且还是属于耐看的那种类型,您一定是刻意收敛了您的神光。”吴平礼貌的点头,笑的像是一只狡猾的鼹鼠,看着甘斐的眼神却又无比诚恳。
甘斐又好气又好笑,真是个马屁jing,滕祥是从哪里寻得这样的人物来?正在想着措词应对的当口,那黑皮大汉牛老五已经晃荡着一身肥肉,捧上了热腾腾的茶水,一边递着,一边乐呵呵的反复念诵:“米进甑哩,肉下锅哩,一会儿吃饭咥肉。”
“吃饭咥肉。”甘斐对他重复,接过了茶盏,说茶盏或许不大合适,因为这是个硕大的陶碗,而在喝下第一口茶水之后,甘斐眉头一皱,差点没喷出来。对这黑皮大汉泡茶手艺的怀疑绝对没错,即便是甘斐这样对茶荈之道毫无讲究的人也能尝的出来,这茶水又涩又苦,还带着股霉臭味,令人十分怀疑是不是把笤帚丝当成茶叶给泡出来了。
仲林波和无鳞直接噗一口,把还没入喉的热茶尽数喷了出来,时寔倒是很有涵养的样子,神se不动的将那口茶水咽进肚里,然后就把陶碗往案上一置,再也不去碰它了,只有那陈三,估计是第一次享受到大宅里奉茶的待遇,喜滋滋的全喝了下去。
牛老五颠颠的又走了,看他口中的不住念叨和喜不自胜的神情,料想必是整治他的饭菜酒肉去了,甘斐看着牛老五肥厚的背影,再次问吴平道:“那这位总想着吃肉的仁兄呢?他有什么本事能进这里?莫不是善于用他自己泡的茶水之类的,毒死你们想要对付的……那些东西?”
吴平恭敬的点了个头,还没开言,就听到堂院外大门厚重的开启声,紧接着,滕祥清亮的嗓音已经传了过来:“吴平!备马!大司马府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