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媚……”韩离喃喃重复,只觉得心中一堵,却是欲言又止了。
……
远方黑蒙蒙的城池,在暮色下像是一头踞伏于地的野兽,大司马面沉如水,在耧车上昂立直视。
器械前的军士们在忙碌着,绞紧弩机,擦亮兵刃,向临冲战车上放置巨石,红彤彤的火把一个个点亮,恍如旷野上陡然升起了燎燎星曜。
而所有整装待发的战士们却陷入一片异样的沉默,他们只是肃然远眺,数万人同时发出粗重的喘息,好像低声咆哮,蓄势将起的猛虎。
……
“桓大人不在?出去打仗了?怪道我来时听着人声嘈杂呢,哈哈,你怎么没跟去?你不是向来和桓大人形影不离的吗?呀,你不会跟我说,你留下,羽媚倒跟着去侍卫了吧?”
长时间的沉默,韩离觉得自己呼吸之间也有了略微的颤动,他异样的心绪落在了注视他背影的洽儿眼中,洽儿皱了皱眉,嘴角的抽搐一止,目光却变的更深沉了。
甘斐却懵然不觉,或许是过分的亢奋令他没有注意观察,他只是四下张望着少有人行的偌大军营:“哈哈,没事没事,等羽媚回来了,我吓她一吓,给她个惊喜!哎,对了,尊君,这仗打完了,你和羽媚便当跟我回去了吧,去乾家……”
这一下却又触动了甘斐自己的心事,甘斐语声一顿,咧开嘴像是要冲淡心中惆怅般的一笑:“……得,去归去,却不是跟着我,我……暂时不打算回去,哎,羽媚却也得跟我,嘿嘿。”
这段路并不长,可韩离却觉得像是走了好几年,终于看到了气势巍峨的中军行辕大帐,是瞒着他,还是让他知晓?韩离一路上一直没有拿定主意。
行辕大帐旁的那所军帐忽然掀开一角,露出了韩霓已然被泪水冲划面上纹彩,而显得斑驳污糟的脸,她却还浑然不觉,通过脚步声,她感觉到了韩离的靠近。
“哥哥,就等你了,仪式……”韩霓话没说完,赫然便认出了韩离身边的甘斐,顿时愣在当前。
“嘿,这小妮子脸上怎么花成了这样,小心……”甘斐自然也认出了韩霓,正要开玩笑,可韩霓这番神情却使他的心底终于掠过一丝疑云。
唉……韩离决定了,拉开那所军帐的帐幕,低头涩声道:“羽媚在里面。”
甘斐心中更是疑惑,径自将胖大的身体从帐幕掀开的缝中挤了进去,韩霓侧过身子容他进来,却又忍不住捂着嘴,嘤嘤的哭出声来。
……
宝剑缓缓出鞘,剑身与剑鞘相触,响起了一阵悠悠绵长的擦音。大司马终于举剑在手,剑尖直指远方的城廓。
“杀!”数万人同时迸发的嘶喊宛如山呼海啸,便连空气也仿佛为之一窒。
临冲抛射的巨石带着低沉的轰鸣,弩机飞出的箭矢划开暮空,腾腾燃烈的火弋像是张开双翼的神禽,裹着炽焰熊熊的飓风,一股脑儿的落向沉寂如死的城头。黑压压的人流如同奔泻千里的浪潮,向着前方的须昌城池翻涌而去。
“轰切!”碎石迸飞,爆炎连连的城头骤然响起了人数远逊,却同样气势不减的回应!
……
帐中似乎弥漫着一股香露的气息,然而甘斐能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将心脏狠狠逼压,不带任何罅隙的沉重,他几乎根本没有注意到还有什么人在,他的第一眼,就看到了横卧在正中毡榻上那日思夜想,魂牵梦萦的玲珑躯体。
甘斐原本带着疑惑的笑容瞬间凝固,他看到了莫羽媚那苍白如雪的娇靥,双目紧闭,棕色长发垂散,在榻上铺展,却好像是在身下渐渐蔓延开来的黑血。
甘斐踉跄一步,一把抓住了莫羽媚置于身边的左手。
没有呼吸,没有心跳,面上没有了那曾撩动心弦的微笑,手上没有了那曾沁香溢暖的温度,眼前,便只是一具失却灵魂生机而僵硬的躯壳。
肌肤冰冷,冷的几乎使自己的血液也停止了流动,甘斐张大嘴巴,想要喊她的名字,可是喉头却好像被人死死扼住,只能艰难的迸发出一连串嘶哑的轻噫。
是什么时候,我总是要在人群中首先找到你的脸,却在发现你也同样凝视着我的时候,故意别过了头去装作毫不在意?是什么时候,听见你那银铃般悦耳的声音撞进耳朵,我便是心中乱跳不止,却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你的到来?是什么时候,当我与你同行便是欢喜的快要死去,表面上却还那般的淡然镇定,好像我们只是擦肩而过的路人?
每一次殷殷相切的欢声笑语,每一次浓烈如火的抵死缠绵,每一次款款深情的耳鬓相擦,深深铭刻在心头的印记,就像是发生在昨天,随手可以触及的昨天。
然而现在,鲜明的印记就此隐入了长逝的永夜,一如沉没在恣意肆虐汪洋之中的一叶扁舟,带走了欢笑,带走了深情,也带走了所有的热血和活力。
超节豪、卓秋依、韩霓、况飞雄,所有参与此役的公府剑客都在帐中,此刻人人低着头,每个人都能感受到甘斐缄默而彻骨剧痛的悲恸,而当韩离牵着洽儿的手轻轻走入帐中的时候,遽然听见一个像是垂死的野兽而发出的最后嘶喊。
嘶喊被不畅的呼吸阻塞,方自令人心碎却又倏忽一止,甘斐身体晃了晃,倒在了莫羽媚的尸体边。
请到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