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明听他笑声不怀好意,心中直发毛,忙说道:“大人,我说的话千真万确,若有半句假话,必遭横死!你…你一定要相信!”
玄空森然道:“你这人当真嘴硬!我倒问你,殿前司都指挥使是几品官?”
张明一怔,心中颇为不解:“这当口,此人为何问这么个不相干的问题?”不过他深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此刻由不得自己存其他异想,只得乖乖答道:“回大人,殿前司都指挥使是正二品大员!”
玄空又道:“那你哥哥又是几品?”张明道:“我哥哥是代州观察使,乃是武将闲职,正五品官员。”
玄空不再理会张明,转身对守将道:“大人!我瞧此人满嘴谎言,绝不能交于宋人。”语气斩钉截铁,十分笃定。
“哦?”守将见玄空三言两语就断定张明所言不实,十分诧异,眉毛一挑,问道:“何以见得?”玄空道:“大人你想,那殿前司指挥使是多大的官?位高权重,职责重大。而且据小人所知,那薛振鹭不仅是宋廷大员,还是大宋朝廷第一高手,这等人物竟为了一桩地方观察使的命案,亲自向大人你要人。这其中必有蹊跷!”
玄空这一番言语,可不单单是几句话,实则暗运上了极为高深的内功,无形之中便有夺神摄魄之威,更让人无迹可寻。
那守将听到耳中,立时就晕晕乎乎,越想越觉有理,心道:“不错!那薛振鹭如此高官,怎会为了区区小事,特意来边境一趟?这姓张的刚入我大辽,薛振鹭就紧追而来,这里面确是不简单!”
玄空又说道:“大人,卑职猜想此人身上定然有一些事关宋廷秘密,才能让薛振鹭这等高官如此重视。”
守将深信不疑,点了点头。守将沉思一阵,想起:“若没有萧昌颐的手下在旁,此事我便可全权处理,即便日后出了些问题,也无人知晓。可现在却不行了,我若擅自处置,这探子必会说给萧昌颐听,说不定要追究我一个办事不利!嗯,不如将此事推出去,谁爱管谁管!”他想到这里,又对玄空说道:“此事事关重大,本官只是地方守将,不敢擅自定夺。兄弟你是萧大人的心腹,以你之见,如何处理妥当?”
玄空暗暗窃喜,说道:“大人,卑职以为应该将此人暗中送往上京,由枢密使萧大人亲自审讯。而您这边就给宋人演一出死不认账,就说并没找到叫张明的汉人,谅他薛振鹭也不敢怎样。”
守将笑脸盈盈,连连点头,说道:“此事不宜声张,因此本官也就不再派遣押送人员了。此人由你带到萧枢密面前,可行否?”他急于与此事撇清干系,干脆直接将张明托付于玄空一人。
玄空一听,正中自怀,言道:“卑职定当不辱使命!”两人一拍即合,守将立马吩咐侍卫打开张明的脚镣。玄空有意卖弄本事,也好令守将安心,便道:“大人不必麻烦!”说话间,他呼地一掌拍将出去,只听哗啦一声响,那钢锁脚镣已被这凌厉的掌劲震的四分五裂。
守将骇然不已,心道:“难怪萧昌颐能官居北院枢密使,他手下当真是能人无数啊!眼前这个探子就如此了得,刚刚那一掌在大辽境内怕是已经独步当世。”他是武官,自然也懂得一些武功,十分清楚那道掌力究竟有多惊人,不禁对玄空更加客气了不少。
两人又寒暄一阵,守将亲自将玄空送出。
三人一出城,薄扬就盯着玄空,前前后后使劲打量,眼神中充满了好奇。
玄空奇道:“你这做什么?日日看我也不嫌腻吗?”薄扬啐了一口,道:“呸!我就是想瞧瞧,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心中哪里那么多鬼主意?几句话就把那守将骗的团团转。”
玄空十分得意,哈哈一笑,道:“这叫做有勇有谋!不会吹灰之力,便将这张明弄到手中!”薄扬习惯性地道:“呸!呸!呸!好不要脸!”
他二人正自斗嘴,忽听身后那张明大声质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抓我!”声音虽响亮,却是一点底气也无。
原来张明听见两人对话,心中起了疑心,又联想自己哥哥惨死火海,先入为主,已认定玄空二人绝非善类,一时间胡思乱想起来,直把自己吓的头皮发麻,忍不住质问出来。
这一声登时引来不少路人注意,玄空连忙点中张明哑穴,又安抚道:“你别吵嚷,我俩若是要害你,早就动手了,何必煞费苦心将你带出城外?”
张明心想:“这话也有道理。此人单单一掌,就能劈开那精钢脚镣,武功之高简直令人畏怖,如此人物要取我性命,原也不必如此麻烦,”心念至此,他心中稍稍一宽,惊魂略定。
玄空见他情绪缓和,随即又解开了他的哑穴,说道:“你也看出来了,我二人假称是辽国的探子,其实并非如此。”那张明听到此言,也不知是喜是忧,喜的是不必为两人押解到辽国上京;忧则是又怕刚出狼窝,又入虎口,此二人即便不是辽人,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人,总之找上自己必定有所图谋。
张明欲言又止,想了又想,终于打断了玄空话头,言道:“二位还是开门见山吧,找小人究竟有什么事?”
玄空道:“好!那我也不与你拐弯抹角了。你可知是谁害死你哥哥?”张明一脸茫然地摇头,随即叹息一声道:“我哥生前早有预感,他曾对我说,自己若是横死,那毋庸置疑,定是为朝中奸人所害。可究竟是谁,他也没我交代于我。”
玄空一点头,道:“据我所知,害死张黎张大人的是一伙江湖上的邪魔败类,你也是武人,应该知道有一些自称二十四鬼的妖人。”
这话一出,那张明打了一个冷战,他早清楚哥哥一家惨死,定是惹到了一些厉害的仇家,这才冒险逃到辽国。可未曾想仇人竟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妖人。
二十四鬼凶名远扬,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又无人愿意提起。便如许多大派高手,都不愿轻易说出这些人的名头,如张明这样寻常的拳师压根是想都不敢想。他起初是惊骇,而后则是质疑,半晌之后终于问道:“阁下会不会是搞错了。我那哥哥只是个地方武官,还是闲职。那…那、那些人是何等人物?全无理由去害他。”
玄空一本正经地道:“此事千真万确,假不了的。不是我故意吓你,就连老兄你的名字,也赫然在二十四鬼的暗杀名单上。”张明闻言惊恐万状,面色大变,言道:“这玩笑可开不得!”
玄空心想:“二十四鬼要杀张氏兄弟必定事出有因,须得吓一吓此人,方能让他吐露真言。”随即掏出金四那张名单,递了过去,说道:“你瞧!”
张明接过一看,见那上面有四个名字,第三位是自己哥哥,第四位正是自己。前三位都在一月之中先后被害,唯剩下自己一人活在世上。他不由得面色惨白,手也开始抖了起来,喃喃地道:“就剩我一个了!这…这可如何是好啊?”
玄空与薄扬在一旁并不做声,静静看着张明的反应。
只见那张明已是魂飞天外、六神无主。他此刻当真是越想越怕,心道:“我大哥一家十余口人都被了灭口,仇家又怎能放过我一个?那些人行事一向心狠手辣,又不留余地,我就逃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想到这里,霎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嚎啕大哭。
此一幕,可令玄空二人大跌眼境。两人相视一眼,均想:“此人好歹也是拳师,怎地如此脓包?”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玄空正自踌躇,忽听道两侧树林中似乎有异动,先是匆匆脚步声响,而后又隐隐传来兵刃轻轻磕碰的声音。他心中一凛,喝道:“什么人鬼鬼祟祟?滚出来!”
这一声断喝,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也没运上什么内功,却极具威严,令人忍不住畏惧。周围路人纷纷退避,而道两旁同时跃上来八个鬼面人。
玄空道:“呵!我当是什么人?原是几个小鬼儿!”那八人相互看了看,也是拿不定主意,一时不敢贸然出手。稍时,其中一人森然说道:“我等奉魑鬼大人之命,要杀张明,闲人快走开,别给自己找麻烦!”
这些人只因忌惮玄空武功厉害,才出言警告。若面对的只是寻常之人,他们怕是立时就要扑将上来,连同张明一齐乱刀砍杀。
不料,却听玄空哈哈哈大笑三声。笑声一落,又传出几声清脆的碎裂声,那八人脸上的鬼面一齐落下,只露出一张张神色惊恐、五官僵硬的面目。与此同时,这些人发现身躯似乎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再也动弹不得。
其中一人蓦地想起了什么,骇然问道:“你就是玄空?”
玄空道:“正是!想必观察使张黎大人一家十余口,就是为你们所杀吧?”那八人心中惧意越来越盛,均自默然无语。
玄空凛然道:“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等八人罪大恶极,今日为我逮住,本该取你等性命。然上天有好生之德,念在你等也是受人威逼,暂且给你们一次悔改的机会。”话音甫毕,他袖袍一挥,刹那间,八人胸膛前都出现一个道掌印。同一时间,这八人如遭雷轰,颓然倒地。说来这一掌的劲势当真是恰到好处,虽震碎了八人经脉,却没伤及他们的性命。
玄空转身问那张明,道:“你是苦主,这样惩戒八人,你满意否?”
张明神色茫然,甚至有些恍恍惚惚。他早就吓破了胆子,只想着自己逃命要紧,哪里还存报仇之心。而此刻自己兄长的大仇陡然了结,更令他有些措手不及。见他不置可否,玄空又问一次。
张明这才缓回神来,可心底依旧没有注意,只得一味点头。玄空转身朗声道:“好!你们可以走了!”那八人颤颤巍巍爬了起来,四散而逃。
此时官道之上就只剩玄空三人,那张明一把扯住玄空,带着哭腔哀求道:“大侠,如今也只有您能救我性命!您千万别坐视不管!”
玄空道:“不是为了救你,我二人也不会跋山涉水远赴辽国。此处不可久留,换个地方再说。”三人随即来到一处静僻之地。
玄空见张明稍稍宁定,这出言道:“我能护你一次,却不能保你一生。今后还需看你自己。”
张明浑身一震,还欲开口哀求,可又想这也是实情,毕竟自己总不能一直跟在旁人身侧,话到嘴头又吞了回去。他沉吟许久,才道:“大侠,依你看今后我当如何自处,才能保住性命?”
玄空道:“你这名字日后不能再叫了,也不能再当拳师。大宋也不必再回去了,就在辽国或西夏隐居吧。”
张明深深点头,长叹道:“唉!也只有如此。”千般无奈、百种心酸都含在这一声叹息之中。张明自幼家境甚好,这前半生也是顺风顺水,少有忧愁,其长兄当上了朝廷武官,自己也是代州城小有名气的拳师。他人到中年,本是清闲自在的时候,不料一夜之间,哥哥一家惨死,自己则辽人的阶下囚,如今勉强保住性命,却再也无家可归,再也无亲可投,从此只能过起隐姓埋名的日子。他越想越悲,泪凝于眼眶,忍不住又哽咽起来。
薄扬见他如此哀伤,也有些过意不去,劝道:“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二十四鬼是自作孽不可活,总有一日这些妖人必遭天谴。张师傅,你也不必太过悲观,须知否极泰来。”张明又是一阵点头,拱手道:“借你吉言了”。
玄空接言道:“在下还有一言,二十四鬼杀你兄长一家,其中必有因由。这些妖人将你害的如此凄惨,若连个原因也不知晓,可就太糊涂了。”
那张明一怔,蓦地想起一桩往事,年前兄长张黎就告诉他:“若我为人所害,你就去咱家老宅桑树下挖出我埋好的东西,上京去告御状。”
然而自张黎一家惨死,张明就吓昏了头,只知自己逃命,早将哥哥嘱托都抛在了脑后。他这时想起,不禁赧颜汗下。犹豫了好一阵功夫,终于坦诚说道:“我哥哥生前曾说,他在祖上传下的老宅里埋了一些东西,或许那便是祸根。位置是在官朗巷第三间屋舍,大侠可以自行去查看。”
玄空眼神一亮,心想:“能得知这条讯息,这一趟可就没白来。”又送了张明一程,分手之后沿原路折返。
两人行在路上,薄扬问道:“空哥,等我俩办完这事,就回去恶人谷吗?”玄空轻轻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这几日是不是累着了,想回去歇歇?”薄扬微微摇头,眼神中更有幽怨之心,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她自幼喜动,闷在恶人谷实在无趣,况且这次出来是与玄空独处,等回到谷内,阿念那小跟屁虫又要黏上来了。
玄空自不懂她心中所想,便道:“好,你若不累就陪我再做些事。”转头眺望远处,说道:“好不容易遇见姓薛的狗官,正好将他擒下,押回恶人谷,等阿念姐妹两人发落。”薄扬听见阿念,面色一沉,酸溜溜地道:“你又想那个小情人了吧,还真是走到哪里惦记。”玄空尴尬地笑了笑,不敢再接话茬。
二人又行朔州城外,见那薛振鹭的营寨仍扎在城外不远处。玄空暗暗冷笑:“你这厮竟还留在原地。如此倒好!省着我再费力找你。”
薄扬手握剑柄,跃跃欲试,问道:“我俩直接出手吗?”玄空本来神经紧绷,闻听她言,噗嗤笑了出来,暗想这丫头也太鲁莽了,行事总是直来直去。忙道:“姓薛的身边也有不少高手,咱俩直接出手容易打草惊蛇,还是先跟踪一阵,找准时机再上。”薄扬点头道:“那就听你的。”
他二人找了一身商旅的便装,隐在军营远处观察。一连三日,果真看出一些端倪,除了自己二人,似乎还有一伙人盯着营寨。那薛振鹭久待在营内,自然不知道,而看守的士兵粗心大意,也没有察觉。
这日,玄空伏在草地中,眼前又有一商人路过。他指着其中一人道:“此人三日之间,来回经过三次,也不知有何图谋?”薄扬仔细看着那人,也道:“对,就是他,昨日还穿了一身猎户的衣服,今日却是富丽堂皇的。你说这些是什么人?”玄空心念微动,说道:“多半也是薛振鹭的仇家,先看看再说吧!”
待到晚霞十分,一只鸽子自林中腾空飞起。玄空心中起疑,说道:“你先别动,我去去就来。”说话间,起身运轻功而去。没过多久,他又走了回来,这时手中已经多了一只鸽子。
薄扬望着说道:“你不会是饿了吧?”玄空由鸽子腿上揪下一张小纸条,说道:“你瞧这个。”两人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小字:“坠龙岭动手。”薄扬微微一惊,问道:“谁要动手?”玄空道:“应该是另一伙人要对薛振鹭出手了。我俩座山观虎,先看他们斗一斗,再出手不迟。”随即他又将纸条绑了原位,将鸽子放飞。
第二日,营寨里面终于有了些动静。中午之时,薛振鹭走出营帐,百十将士立即拔营,须臾之间,已经将此地收拾干净,辎重粮草都装在马车上。薛振鹭骑高头大马走在前面,将士紧随其后。玄空二人怕被察觉,相隔里许,才悄悄跟上。
这些人一路行回雁门关,期间风平浪静,没发生什么事。玄空心想,看来坠龙岭应该是在宋境,不在雁门关外。
又行一日,回到大宋境内。这一队人马,途径河东路,并无停留的意思,似乎要直接驶回东京汴梁。日头将落,到了太行山脉一处山岭上,薛振鹭吩咐众人安营扎寨。
玄空二人躲在树上,眼见此地虽安静,却暗藏杀机。那些人扎营所在十分平整,可前方是一条狭长的山岭,后面山路陡峭,两侧密林之中若有敌人大举围攻上来,薛振鹭的军队就插翅难飞。玄空心知此地凶险,真有人动手多半就会挑在这里,道:“今晚怕是不会平静,咱俩得多留些神。”薄扬微微点头,言道:“要不你先睡一会儿,我盯着,等有动静我再唤你。”玄空笑了笑,将她搂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玉背。一会儿时间,薄扬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