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守一赶到太玄峰时,晏不识已经叫邓三清回去休息了,又屏退众人独自打坐调息,他现在谁也不想见,他在等永怀尘的消息。
太玄峰上风景独秀,又是夕阳残照处,天际透出一派日光来,照耀得满湖通红,山色青一块、紫一块,远远点缀着,静谧美好,好像能洗去所有的悲痛。
“吱——”
推开雕花木门,余晖洒金房内,金灿灿的光落在萧守一的身上,也透过重重帘幕,落在了晏不识扑烁的眸色里。
“身上痛就睡觉,别跟个望夫石似的搁这儿瞎操心。”
萧守一愁眉不展地阖上门,他知道晏不识每每寒毒发作,都浑身疼得要命,可现在这令人揪心的模样,像是连疼痛都忘了,眼里恍恍惚惚全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调息过了。”
晏不识声音低沉,四肢百骸的寒意依旧刺骨,师父说他从小就怕疼,第一次寒毒发作时,又是打人又是砸东西,为了排出寒气,险些将无垢峰的半个峰头都轰没了。
“他怎么样?”晏不识看向萧守一。
萧守一又哪里不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永怀尘,不由得低下头叹了口气。
“醒是醒了,只是有些奇怪——”
“醒了?”晏不识眼睛一亮,仿佛没听见后半句似的,“我要去看看他。”
“你这身体连动都动不了,还想去哪儿?”
萧守一语气中隐隐有了怒气,就没见过晏不识这样折腾自己的,他印象中的晏不识天之骄子,睥睨众生,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了,要换做师傅在世,定也要恨铁不成钢。
“那你背我去?”晏不识苦笑,“否则,我纵使是爬,也要爬回无垢峰的。”
“你特么”萧守一嘴角抽了抽,紧紧攥着拳头,若非晏不识身体抱恙,定要狠狠给他一拳。
可对上晏不识坚定的目光,萧守一彻底败下阵来,这家伙说到做到,身体可再经不起折腾了。
“我背你去无垢峰也可以,不过你得告诉我,剑冢内发生了什么?”萧守一眸色微顿。
晏不识怔了一下,别过头去,似乎在酝酿些什么。
沉默了良久,他开口道“我们与剑冢大战,怀尘不过渡厄境的修为,自然不敌,几招便晕了过去,后来我拼尽全力将剑冢内的生灵斩灭,也晕倒了,再后来便是你们赶来救援”
晏不识低垂着眸子,他不能将永怀尘与剑冢的关联告诉任何人,包括永怀尘。
剑冢内的生灵对修士而言是十恶不赦,那群道貌岸然的家伙若是知晓此事,定不会轻易放过永怀尘。
再者,若是让傻徒弟知道他的人生,他的喜怒哀乐皆是因剑冢之力而存在,若是将来自己体内的寒毒不受控制,最终变成了一个嗜血的杀人狂魔,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那份剑冢之力
那傻徒弟又该如何自处?
无能为力、愧疚懊悔的滋味他已经体会过了,他不愿永怀尘从此活在愧疚中。
“当真如此?”萧守一不太相信,这两人的反应都奇怪得很,定然是有事瞒着他。
“带我去无垢峰。”晏不识缓缓闭上眼,索性不再理会他。
萧守一翻了个白眼,知道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了,乖乖走上前将晏不识背到背上。
距离上一次背这个讨人厌的家伙,已经过去将近百年,他都要记不清了,只依稀想得起,那时候的晏不识还是个软软糯糯的小屁孩儿,追着他叫师兄。
别人家的师弟都乖巧恭敬得很,偏偏他师弟如此与众不同,从小就爱使唤他,叫不动就卖萌。
如今孩子长大了,也不撒娇耍赖了,直接威逼利诱。
也不知道是谁给惯成这样的。
萧守一心里暗戳戳地骂了这大魔头一遍又一遍,可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自己的嘴角早已浅浅勾起一抹美滋滋的笑意。
飞剑破云,无垢峰中。
萧守一落至无垢居前,本想将人背进去,却被晏不识叫住了。
“我自己进去。”
晏不识声音淡淡的,但萧守一明显能感受到,这家伙是在强忍体内的寒毒。
“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他,若是往后一腔深情被辜负,又该如何是好?”萧守一抱怨着,他犟不过晏不识,只好将人放了下来。
“辜负便辜负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真心换真心,我晏不识,向来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晏不识苦笑一声,若换做以前,他最看不起的便是那些红尘中的痴男怨女。
修仙长生、玄法至境、功名利禄,这世上明明有那么多东西值得去追求,偏偏要耽于情爱,最终溺死河中,实在可笑。
却怎么也没想到,清心寡欲修行了百余年,最后还是没能逃过情关。
晏不识将右手掌心轻轻搭在无垢居的檀木门上,风凉凉的,从指尖刮过,牵动着体内的寒气,丝丝钻进骨髓里,已经痛得他快要失去知觉了。
其实他是害怕的,害怕永怀尘从此视他如陌路人,害怕自己飞蛾扑火,愈陷愈深。
这小徒弟真是讨厌,分明是他一寸寸将自己拽入爱河,却在自己坠入河中时,如此干脆利落地抽身离去。
上一世与这一世的记忆从脑海里不断闪过,晏不识才意识到,自己的大半生里,已经全都是、只剩下永怀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