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黑伞的青年往前走了十几步后,忽然转身盯着他们两人。刚才他的心莫名地一紧。难道是自己太多疑了吗?
虽然街旁的灯光不足够明亮,但他还是认出了那个和他搭腔的家伙——学校里臭名昭著的富二代余正谦。让人讨厌得牙痒痒的一个混蛋家伙。
王长河拄着手里沉甸甸的长伞。难道就没人雇打手揍一揍他吗?他这么嚣张跋扈就不害怕惹下仇家?虽然这个富二代和他之间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仇怨,但那个家伙也是众多他看不惯的其中一份子。一个仗着老子有钱而不可一世的公子哥有什么资格到处显摆炫耀!不靠自己双手赚钱的人永远不值得被尊敬。他握了握手中的雨伞,然后提起它走进学校去。
寒假回家后,偌大的家里只有他一个人。他找父亲要了一把钥匙。现在爸爸对他很好,殷勤到不像一个男人该流露出来的关心呵护。自从男人把自己的续弦之妻和她生的那个野种赶出他买下的这套房子后,屋里的生气也像是被赶走了大半。
父亲经常在晚上九、十点钟才回来,回到他的这个乱糟糟的家里来。
这个破碎的家庭需要一位女主人,而不是男主人需要一位妻子。王长河早就下定决心要弥补自己父亲对管春香母女犯下的罪过。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使他想当一位小小的男子汉。而青年还没成家立业,不知道“绿帽子”是男人最不能忍受的耻辱之一。可女人不这么认为。所以,中国的社会里男女在某些方面一直还没平等。
这位十**岁脸上还在长青春痘的大学生以为自己的小肩膀能扛起一位真正成年人可以扛起的重担。于是,在第二天晚上,他的包里装着一万块钱的现金,在高中学校门口等下晚自习的王然。王长河对父亲卸下的负担理解成最直接、最有效、最表面的那种生活责任。
“王然……”他轻轻地叫了一声,她并没有听见。王长河准备挤过人群,上前轻拍妹妹的肩膀,然后笑着对她说一声“嗨……”。但她很有可能不愿意看见我。他决定用目光指挥自己的行动一路尾随她。
她像是心事重重,耳朵里塞着耳机,一路上都略微低着头走路,也没有和同学一起。可能是因为到了期末,她准备考试比较辛苦吧。等王然独自一人走上一条小道后,他犹豫了几次,最后还是快步上前叫她名字。他不得不拍拍她的肩膀。
王然摘下一只耳机,回过头来看向他,有那么一会儿,她的眼睛并没有真的将视线聚集在他身上。等她终于认清面前这个家伙是谁后,她的情绪蓦地变得激动起来。“你干嘛?!”对她来说,这不是个惊喜,而是惊吓。
“我想见见你……”他瘪瘪嘴巴,表现得有些委屈。
“有什么好见的?!”还没等他说完,她就甩下一句话扭头便走。
他追上去,加大自己的音量,因为她又戴上了那只耳机。“你现在还好吗?你们……”
“我们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她顿足,蹙眉讲完这句,迈步继续前行。
“我知道我爸爸做得不对,可他就是那样的人,我没法帮你们让他重新接纳你们……”他急着解释,想要与男人撇清关系。
“我不需要那个混蛋的接纳,一个他妈的混蛋,我才看不起他呢。他妈的,连个男人都不是!”她的怨恨谁都能听出来,而且言语十分的粗鄙。
王水听到妹妹连连爆粗,心里不很舒服。无论自己怎么不喜欢男人,但他终究是他的父亲。他不高兴王然这么辱骂他,毕竟那个男人曾经那么地宠爱过她,可他又不能大声地呵斥王然,因为她也情有可原。“他爱过你,你也叫过他爸爸——”他毫无底气地申辩。
“我也是瞎了眼,认贼作父了这么多年。”她一气之下,连话都说得糊涂。“他长得又矮、又胖、又丑,根本就不配当我的父亲。幸好我不像他,不像他那样丑。你就多可怜可怜你自己吧,长得又矮又丑,就你这样子还想让我叫你哥哥,你做你的梦吧。我讨厌你们,十分地讨厌。”王然说这番话时有些歇斯底里。
“对不起!”他有些懵,莫名其妙地回应这么一句。自从她进入青春期以来,她对爸爸的态度就不太好,但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青春期时的叛逆。她还经常故意找他茬,可王水总是让着她。她叫不叫他“哥”都无所谓。此时此刻,他不知道怎么来看待她的这番粗野态度,即便她还处于青春期。青春期也不是一味纵容的借口。
父亲真的太过分了!他在心里得出结论,都是因为父亲那么无情、决绝地赶她们出家门,才会导致妹妹王然此时的怨恨。一定是这样的。难道血缘关系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你这么假惺惺地道什么谦,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个男人吗?你以为你现在来找我就能减轻那个男人的过错吗?你以为你主动承担上那个混蛋的罪过就很有担当,很负责吗?你担得起吗?”她情绪激动得话里夹带着十分明显的哭腔,“你他妈的,连你自己身上的罪都没勇气承担呢,你现在倒想着帮你父亲背过了?!你哪他妈来的自信心让你觉得担得起,跑来向我道歉?”她摘下两只耳机,接连上前好几步,用愤怒的食指向上斜指向他的脸,简直快要戳到他的鼻梁,“你他妈要是觉得你是个男人,是个男子汉,你就应该立马跑到派出所去,去自首,说你性侵了我!现在你他妈地在这里假惺惺地装好人,摆出一副怜悯的样子道歉,你可怜谁呢?你是想从我身上找优越感吗?以为我们过得很惨?以为离了那个男人就活不下去了是吗?即便我和我妈过得没以前那么好,我们也不需要你的可怜。我讨厌你的这种态度!”
她嘶叫出的那个词语虽然隐藏在一连串话里,但依然被他的耳朵捕捉到,并狠狠地刺了他的心脏一下。他总是在回避想起它。无形之中他的人格变得更加卑微,刚才是因为他的父亲,现在是因为他自己。当自身的罪责突如其来地压在肩上时,他才清楚地知晓它的分量究竟有多沉。他不是强壮的西西弗斯,能推动那块沉重的巨石上山。
停顿了有两三秒,她语气平静下来。“我当初就应该报警,让你这个人渣去监狱里呆着,毁了你今后的人生。”她的眼泪无声地滚落下来,“现在我不是你的妹妹了,你是不是想大起胆子再次侵犯我啊?”
他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女孩怀有多少的羞耻心,可以让她此时毫无顾忌地说出这样的话来。
此时的她像一只收起刺的刺猬,可怜地蜷缩着,“你连一句诚恳的道歉都没对我说过。”
他仍然不敢抬眼看她,心里难受极了,喉咙像是被噎住了似的。王长和挨了父亲的两巴掌以及继母的撕扯抓刨。他的确没有向她,受害者,道过谦。他不知道为什么。
“你他妈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你,我才被抛弃的。秦楼因为我不是处女而甩了我。都是你的错,都是你造成的——”
“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听到王然谈起秦楼,他似乎变得有些话语权,急忙理直气壮地争了一句。
她盯着他,把他的理直气壮压了下去。“说得他妈的好像你就是个好东西一样!”她那副低吼的模样恨不得要吃了他,“即便他不是个什么好东西,那他也比你强。他家有钱,他可以养活我,可以养活我和我妈,不至于让我妈那么辛苦地去工作,去受累,受委屈。”接着,她又疯了似地笑出来,“不过,他已经死了。死得好啊,谁让他甩了我的。该死!他该死得很!”
“我这里有点钱,”听到她提起钱,他才想起今天见她的目的。他嗫嚅了一会儿,轻轻地开口,“我在读大学时打工赚了一些钱……”说着,他从背包里拿出一沓一万的钞票来递给她,“我想,这或许能帮管阿姨减轻点负担……”
“是那个男人让你来给我的吧?!”她情绪平稳了很多,继而冷嘲热讽地说,“让他收起他的那点假慈悲吧,自从他把我们赶出去后,我就讨厌他,恨他。我不会用他的钱,他的钱脏得很。我嫌脏!”
“不是他的钱,是我自己挣的。”他语气放温柔,忽而抬起眼皮瞄了她一眼,然后立马有转移开视线。
“那我也不要,你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我见不惯你的这点怜悯姿态。多不得了似的。”她吸了一口气,抬手擦了擦眼泪。“以后不要来找我了。”
他没有花言巧语来让她接受自己的一点帮助,只能呆呆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昏暗的路灯里,与夜色融为一体,终不可见。即便我跪下来求她,她都不会接受的。她的自尊心很强。她还是位正处于青春期的女孩。
终于,王长河也体会到父亲撂下的担子不是那么容易挑起。以及,压在自己肩上的两座大山又加上了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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