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熹二年始,凉州生息繁衍千年的羌族,终到了风雨飘摇的时节。
不过半年,一死以谋求族人一线生机的坚悠所忧之事就应了验。
羌族迎来了前所未有的血腥镇压,更是迎来了一位势将羌胡灭族的杀神。
坚悠所忧不假,大汉纵是日趋迟暮,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何能容忍异族为祸一方,日渐坐大?
更不能容忍的是天下之财,多半竟入苦寒之凉州,一去不返,这才是促使朝廷痛下决心想要一举荡平羌乱的根本缘由。
延熹二年,以护羌校尉段颎、度辽将军皇甫规及中郎将张奂为首的凉州派系将领被启用。
因段颎字纪明,皇甫规字威明,张奂字然明,世人称其为“凉州三明”。
甫一上任,战事便起。
三人中皇甫规、张奂为世族出身,爱惜名节,二人对羌人皆以护为手段,然行伍出身,领护羌校尉之职的段颎却反其道而行之,视羌为“痈疽伏疾,留滞胁下,如不加诛,转就滋大。”
据传闻,段颎拜为护羌校尉时,曾与恒帝有番诏参问答。
段颎上言曰:臣以为狼子野心,难以恩纳,势穷虽服,兵去复动;唯当长矛挟胁,白刃加颈耳!
事后,段颎便被拜为护羌校尉,提领凉州军务,平叛羌胡。
朝野诸公由此揣度圣意,不日一封封密函便转去凉州,凉州上下如临大敌,一时风紧。
甚至于内庭也有密函传出,此时就摆放在刺史大人案头。
多年走马灯般撤免的凉州刺史位,如今在位的是孟佗。
凉州老百姓私下里将这位大人称为一斛刺史,这位孟伯郎以一斛蒲桃酒即得凉州被引为笑谈。
传言现任刺史孟佗早年间在京师散尽家财,就为了与中常侍张让攀得关系,以谋得一官半职。
后来献酒一斛,果然如愿。
传闻孟佗原本送的酒是凉州特酿剜心愁,岂料朝中贵人一口下去歇了整一天一夜,最后还是一斛西域甘甜蒲桃酒解了围,又因为此贵人为朝中宦官,故此事传到凉州就成了百姓饭后笑谈,不久流出一首歌谣:“剜心愁剜心愁,有胆消愁,无胆剜心。”
闻者莞尔。
也不知当初孟佗是刻意用烈酒诱引蒲桃酒的甘甜,还是无心插柳,反正张让尝过蒲桃酒滋味后,便念念不忘。
于是孟佗趁机进言愿为中常大人生生世世酿酒为仆。
张让极为受用,故大笔一挥,将孟佗外放凉州,镇守一方。
京中示警,凉州盘根错节的世族豪强皆偃旗息鼓,府衙上下心照不宣,人人安分守己,等待京中遣使赴凉。
反倒是凉州各阶武将,磨刀霍霍等待着大展拳脚,以博得个封妻荫子。
不负众武将所望,段颎一拜护羌校尉,即刻率领京畿精兵及湟中义羌一万两千骑兵出湟谷,击破烧当、烧何、当煎、勒姐等八个羌族部落,追击残部再战于罗亭,大胜,斩杀其首领以下共二千人,俘获一万余人。
段颎一鸣惊人,曰:今去家数千里,进则事成,走必尽死,努力共功名!
于是凉州各部兵马呼应从之,昼夜而战,割肉食雪,以取功名。
历八年,平西羌。
建宁元年春,段颎及凉州部挟十五日粮,从彭阳直往高平,与先零诸羌战于逢义山,大胜而还。
后经灵武谷之战、凡亭山之战、汉阳之战,终击灭东羌。
段颎自出征来共一百八十战,斩敌首三万八千六百余级,骡马物资不计其数。
战毕,封段颎新丰县侯,食邑万户。
建宁三年春,召颎还京师,并带五万部卒及俘万余人,帝派大鸿胪持节在镐劳师,极尽殊荣。
历经多年血腥镇压的羌人退居大小榆谷及其西部地带,但实力尚存。
汉羌之争转入小规模的短兵相接。
这多年的战火交战双方损耗不可谓不大,可更苦的是凉州百姓,连年战乱,不敢务农桑,以致凉州严重缺粮,百姓甚至出现易子而食的凄惨处境。
大量凉州百姓出逃寻求出路,可孟佗却在凉州边界设防,胆敢出逃者一律处斩,一时引发众怒。
于是以曹墨为首的流民揭竿而起,大肆抢粮,百姓更是苦不堪言,羌乱难灭,又起流寇,刺史府陷入焦头烂额的两难境地。
某日,孟佗召集陌泽主将车潇及各部将军于刺史府商讨战事。
孟佗颓然坐在椅子上,烦躁的揉了揉太阳穴说道:“如今凉州羌贼未灭,又起流寇,凉州成了个烂摊子,既然这班刁民嫌自己脑袋多,那我索性一个个砍过去便是,我就不信他还能再长个脑袋出来。”
“车潇,如今羌贼掀不起大的浪花,我命你即日起领兵剿灭这批流寇,不得有误!”
车潇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刺史大人,还望三思啊,血腥镇压我怕……”
车潇还未说完,就被孟佗挥手打断,孟佗冷笑道:“车将军是要违令吗,这偌大的凉州看来是要你接管了啊。”
一听这话,车潇赶忙跪地解释道:“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怕如此做法激起民怨。”
“民怨?流民有什么民怨,在我眼中,这些流民比羌贼还要该死!”
车潇不敢再多说,准备领命,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孟大人,还望三思后行,否则叛乱闹大可就不好收拾了。”
孟佗勃然大怒指着说话之人的鼻子大骂道:“你算什么东西在这指手画脚,不过区区一部将军罢了,不要以为你抓个坚悠就劳苦功高了,要不是你小子运气好现在也就一个马前卒,你怎敢对我指手画脚?”
甘奕沉声道:“大人,属下并未指手画脚,属下只是觉得流民叛乱不过是百姓迫于无奈而行事,他们不过想活命而已,大人只要开仓放粮即可平息叛乱,大可不必刀剑相向,而一旦开战势必激起更大民怨,到时叛乱只会愈演愈烈。”
甘奕本就是因大旱粮荒出逃故土,因此他很清楚那些流民需要的不过是粮食罢了,何至于刀斧加颈?
一想及此,甘奕心中不免悲凉。
孟佗见甘奕还敢搭话,气笑道:“行啊,你小子长本事了,来来来,看来我这个位置该让给你坐了,我倒要看你这个野种,草芥一样的人敢不敢坐!”
甘奕本就是血气方刚的男儿,一听这话,热血上头,嚯的站起来逼向孟佗,怒声道:“要是孟佗孟大人这样说的话,我倒觉得你这个刺史位子也该挪挪屁股了!”
孟佗没想到甘奕竟敢如此大胆,看着甘奕慢慢逼近了,吓得赶紧后退几步,色厉内荏的喝道:“大胆甘奕!你要造反吗?来人来人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瞬间刺史府侍卫围了过来,一时间刺史府剑拔弩张。
坐在刺史下首的马豪一看事情闹大了,赶紧拦住甘奕,强行按着他坐下。
叫杨延继续按着甘奕,他起身向刺史赔罪道:“还望孟大人赎罪,甘奕原本是我的部下,如今他冲撞了大人是我管教不严,在下甘愿认罚,还望大人念在甘奕征讨有功饶过他一回!”
孟佗冷哼一声,道:“马将军你请起身,此事和你无关,甘奕罪同谋逆,按律当斩!”
在场众人倒吸口凉气,不敢出声。
马豪哀求道:“大人言重了,甘奕也是为战事着急并非是成心冲撞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啊!”
孟佗摆了摆手不再言语,转身走入内堂。
左右准备拿人,马豪喝道:“谁敢拿人!”
刺史府侍卫一时不敢动弹,马豪朝着内堂跪下大声说道:“孟大人,我马豪一生从未求过人,今天我也不要这老脸了,我今日就跪在你这刺史府不起来了,甘奕做错了事我也难辞其咎,大人不愿罚我我自己罚!”
马豪褪掉铠甲,脱掉单衣,袒肩露背,回头喝道:“沈月,过来行刑!”
沈月一时不知所措,马豪一瞪眼沈月只得硬着头皮接过侍卫手中的军棍过去行刑。
一棍下去马豪丝毫未动,马豪怒道:“你没吃饭吗,给我用劲打!”
沈月不敢懈怠,只得用力打去,一棍下去就是一道血印,甘奕一看这情景不干了,红着眼睛就要找孟佗拼命,杨延死死抱住他,奈何甘奕气力太大,杨延只得一手刀敲晕了他。
一百军棍下去后,马豪已经被打的皮开肉绽,血流不止了,可孟佗依旧毫无反应,杨延见马豪再打下去就要不行了,心一横也跟着马豪跪在堂下,大声说道:“求大人网开一面!”
其余的几位将军也是跟马豪出生入死走过来的,见杨延带了头,都忙跟着跪下求情。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马豪眼看着不行了,孟佗也觉乎着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派李管事出来制止住了沈月。
告诉众人既然众将求情就暂且放过甘奕,若敢再犯数罪并罚。
堂下众人皆松了口气,谢过李管事后众将赶紧扶着马豪和甘奕向府外走去,李管事看着众人走出刺史府后,冷笑一声转头回到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