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堂,孟佗斜躺在床榻上把玩着玉佩,看着李管事进来,头也不抬的问道:“都走了?”
李管事恭敬答道:“都走了。”
孟佗突然攥紧玉佩,咬牙说道:“好一些混账王八蛋,这事没完呢,马豪倚老卖老我没办法,可你要再犯事我倒要看看他马豪还有什么能耐保你!”
李管事谄媚道:“大人消消气,他甘奕不过草芥之人,就算一步登天了也无根基,收拾他还不是易如反掌,到时候官职空缺,大人不正好培植自己的亲信嘛。”
孟佗看了李管事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那你还不快去办?”
李管事吓得一哆嗦,赶紧告退。
武威驿馆中,被打的昏死过去的马豪被杨延等人扶着面朝下躺好,赶紧让请来的大夫看看。
大夫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老人颤巍巍的把过脉,看过伤口后,说道:“无妨,虽看着凶险,实则为皮外伤,待我开帖药煎煮服下,再外用膏药,半月即可痊愈。”
早以清醒的甘奕顿时松了口气,他等老人开好药方后,赶紧跑去抓药。
杨延帮着老人给马豪伤口涂膏药,再用白布包裹起来盖好被子,留下沈月照料后,忙碌许久众人都下去歇息了。
半天后,马豪就醒转过来了。
到底是行伍之人筋骨强健,这要是换作普通人恐怕就得当堂杖毙了。
替换沈月的甘奕赶紧扶着马将军坐了起来,马豪艰难的坐起身,挺直腰板,这才出了口长气。
甘奕愧疚的跪下说道:“是我害了将军,还请将军责罚!”
马豪摇了摇头,扶起眼泛泪花的甘奕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们三个当初可是我带进游弋部的,我不管谁管?”
甘奕低下头强忍泪水,马豪叹了口气说道:“我原本想着你立功当上将军怎么的也应该是喜事啊,可如今看来并非如此,怪我,怪我啊。”
甘奕答道:“和将军无关,我甘奕做事但求问心无愧,别人看不惯我统统接着便是!”
马豪苦笑道:“如今孟刺史虽说被我们这些老家伙变相强逼着饶过了你,可我们的刺史大人是谁啊,心眼如锥似妇人,要真这么了了才奇了怪。”
马豪想了想,正色叮嘱道:“你如今虽是部将军了,可无根基无心腹,到了允吾有事我也鞭长莫及了,你记住了,日后行事千万三思而行,不要再冲动了!”
甘奕低头不说话,马豪急了,一把拗住甘奕脖子低喝,甘奕只得听从马豪。
三日后,马豪身子恢复了些,其他将军早已回自己的驻地了,只有甘奕依旧没有要走的样子。
只是马豪已经催促他两日了,早晨还因此把药碗砸了个粉碎,甘奕看马豪是真的动气了,也就不敢再坚持了,吃过午饭后,只得向马豪辞行奔赴允吾,马豪则留在陇城中养伤,由沈月先行赶往卓尼。
三日后,甘奕与沈月同行到卓尼,相互告辞后,甘奕带着十余随从继续向北赶往允吾。
三四日后,距允吾也就十里地了,甘奕见一路奔波不易,特意放慢了马速缓步而行,最后被路边茶馆店家热情拦下,一路奔波确实也是口干舌燥,于是甘奕一行人占据了茶馆的三张桌子。
店家是个中年人,热情的招呼着,亲自端上一壶好茶,放在甘奕的面前,笑吟吟的示意甘奕尝尝自家的好茶,甘奕本就饥渴也不推辞,张嘴就要喝,这时一个大嗓门声音传了进来。
“大哥,我来接你了!”
甘奕笑着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抱住了扑进来的甘野。
笑骂道:“什么来接我了,不过是想逮机会出来溜溜吧。”
甘野咧嘴笑道:“还是大哥了解我,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咱找个酒楼好好喝一顿啊,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在这喝什么茶啊!”
甘奕刚想说话,茶馆里突起变故,甘奕隔壁桌的随从突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不一会四条汉子就一动不动了,甘野一惊,随即抽刀打落桌上的茶壶,大喝道:“茶里有毒!”
众人大惊,店家见事情败露,笑脸顿时阴沉,一挥手早已埋伏在茶馆门后的伙计关闭门窗,从后堂冲出一伙蒙面歹人,一言不发举刀冲向甘奕等人,甘奕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两伙人抽刀混战在一起,不大的茶馆顿时惨不忍睹,血腥扑鼻。
不多一会就分出了胜负,这伙歹人原本只需对付中毒的甘奕及其随从而已,谁知半路杀出了个甘野,甘奕既没有中毒,又来了强援,茶馆歹人顿时捉襟见肘了,后退不得,只得硬着头皮上,自然就没法和百战老卒相比,歹人被全灭,甘野将带头的茶馆店家捆作一团扔在甘奕脚下,搬了一张椅子挨着甘奕坐下。
甘奕面色铁青,闷声问道:“谁派你来的?”
被捆作一团,满脸鲜血的店家冷笑一声道:“你只需要知道有人要你死就行了,至于是谁派的我,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甘奕并未恼怒,而是将持匕首的手一松,匕首直直的刺入被缚之人的胸膛,店家惨叫连连,甘奕不为所动,起身一脚踏在匕首上,匕首直末刀柄,店老板顿时没了声响。
甘野一脚踢走尸体,命士卒仔细搜查,自己走到甘奕身旁低声说道:“这恐怕是孟佗的人,我是收到马将军的口信按他所说出城来接你的,想不到还真出事了。”
甘奕冷笑一声说道:“不用想也知道是孟佗干的,当时他是起了杀心的,要不是迫于压力早就动手了,这场袭杀算是挑明了,以后就是不死不休了。”
甘野闷声道:“他真敢这么做吗,你现在可是刺史之下的五人之一啊,他就不怕军中大乱?”
甘奕笑道:“一个贩酒之人可以一跃成为一州刺史能是寻常人吗,这个刺史大人自然会置身事外,到时向朝廷奏报不过一场意外罢了。”
甘野愤愤不已,道:“他娘的,不就是不死不休吗,自从上邽活着出来后我就没打算再活着回去,原本是打算着战死沙场也不枉世上来一遭,如今反倒是凉州自家人想要咱的命,那就来吧,我倒要看看谁的命硬!”
甘奕没有搭理,而是等着手下士卒禀告。
片刻后士卒回禀,不出所料,这伙歹人无迹可寻,身无长物。
甘奕将擦拭干净的匕首插到腰后,一拍甘野肩膀道:“回允吾。”
随后,甘奕等人走出茶馆跨上战马呼啸而去,甘野孤身一直等茶馆烧成灰烬后才去追赶甘奕。
后半夜时,甘野回到了允吾,直奔将军府。
允吾将军府如今甘奕入住,沈提山家眷由马豪安置在将军府附近的宅院。而甘奕并无家眷,所以原本灯火通明的将军府如今只有几盏孤灯在将军府书房亮着。
甘野将马缰交给侍卫迈入大门直奔书房而去,他穿过回廊走过庭院来到只有灯火光亮的书房,推门进去,此时甘奕甘梓都在灯下等他。
甘奕见他进来了,拉过一把椅子说道:“坐吧。”
甘奕等甘野落座后,搓着双手沉声道:“没什么好说的,事情你们都已经知晓了,孟佗今日就敢在光天化日下袭杀,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了,今后必是明枪暗箭,你俩要不去马将军那里,让我和孟佗了了恩怨?”
甘梓二人直接打断甘奕话语,甘梓盯着甘奕的眼睛说道:“没这道理,咱三人当初同生共死,这些年哪次不是同进同退,这次要我们走开,这是个什么道理?”
甘奕也知理亏,避开甘梓视线,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们怎么就是不明白呢,我如今是虎勒部将军了,他孟佗再怎么胆大包天也不敢明着对我不利,我谨慎些总能对付,可如果他对你俩下手那可就是防不胜防了啊!”
“娘的,大哥你怎么如今畏首畏尾了,谁还不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都是俩鼻子俩眼的,他孟佗不过阿谀奉承之辈,他如何杀得我们?”
甘野跳起来一拍桌子喝道。
甘奕有些恼火,瓮声说道:“有何杀不得,你不过一个微乎其微的小卒子,孟佗为一州刺史手握生杀大权,为何偏偏就杀不得你?!”
甘野被甘奕噎的哑口无言,憋的面红耳赤不知如何作答,憋了半天嘶吼道:“那我杀了他,我杀了他看他还怎么杀我!”
甘奕一愣,倒也是无话可说。
甘梓赶紧拉着甘野坐下,塞给他一杯茶水,甘野拿着茶杯,心中憋屈,仰头就灌了下去。
甘梓看两人暂时平静下来,不紧不慢的说道:“大哥你还记得当初我们怎么进的游弋部?”
甘奕并未多想直接答道:“上邽城内被马将军接纳。”
甘梓继续问道:“马将军为何要下我们?”
甘奕思索片刻道:“约莫看我们有几分胆色?”
甘梓没有理会甘奕的反问,再问道:“那时马将军什么身份我们什么身份?”
甘奕若有所思的说道:“马将军是一部将军,而我们不过三个逃荒之人罢了。”
甘梓加重声音说道:“当初我们不过三个瘦弱少年就敢对握有精兵的一部将军拔刀,如今为何就不敢对一个尸位素餐的所谓刺史拔刀?我们的人生不都是赌出来的吗,输了大不了了就当是十六岁那年死在马将军刀下罢了,有何可怕?”
甘野的眼睛越听越亮,到甘梓说到最后,甘野已经眼睛炙热的盯着甘奕,满怀期望。
甘奕面对甘梓的质问苦笑道:“我何尝不想杀了他,在刺史府时我恨不得一刀宰了他,可马将军在刺史府为我出了头,要是真的杀了孟佗,朝廷追查下来怕是要连累马将军的。”
甘梓说道:“我明白你的担心,不过大哥你多虑了,据我所知两月后就是孟佗儿子的满月,到时大哥你去参加宴会,由我和甘野动手,到时谁能怀疑到大哥和马将军?”
甘奕看着甘梓说道:“看来你打早就谋划着要动手?”
甘梓坦然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又是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说实话,我自打收到大哥与孟佗起冲突的密报时,就着手打探清楚了刺史府所有情况,事无巨细。”
三人一时无话,各有所思。
片刻后甘奕吐出这么长时间憋着的浊气,狠道:“不过是赌一场,那就来吧。”
多年后,一个男人惯经风沙,回首往昔时,一壶烈酒敬予往事,敬人,敬事,敬胆气纵天,奈何一张大案,只余一人,再无人可共语。
烈酒入喉也比往日烈了三分,一壶下肚,灌了满腹凄苦,满腹委屈,拔剑怒目,不过凄凄然的无可奈何,酒气上涌倒在大案沉沉睡去,依稀可闻喃喃自语:“至死尤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