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传来清冷的声音。</p>
群臣摒气凝神，甚至都不敢呼吸，气氛紧张到凝结。</p>
武则天环顾四周，沉默了半晌，不疾不徐道：</p>
“吐蕃势力渗透到了神皇司、羽林军，洛水军营，朕派禁军连夜清剿，已经将吐蕃谍子悉数诛杀，亦洗清了几位爱卿身上的冤屈。”</p>
话音落下，满殿鸦雀无声。</p>
一丝声音都没有，宛若阴森的无人绝域。</p>
群臣目露震撼，大脑直接陷入宕机状态。</p>
吐蕃？</p>
还能不能编得再离奇一点？</p>
那些措施，就为了针对几个谍子？</p>
何况统领万邦的大周帝国，最严密的中枢地带会被敌国渗透？</p>
这种话简直荒谬，连三岁稚童听了都会哄堂大笑。</p>
文武官员，没一个人发笑。</p>
但朝殿的气氛，却刹那间舒缓下来。</p>
好似刽子手将要行刑时，那一声刀下留人。</p>
又像坠入深不见底的悬崖，却掉落在半山腰的树枝上。</p>
万幸！</p>
虚惊一场！</p>
这场关乎社稷存亡的危机解除了！</p>
群臣长松一口气。</p>
他们不知道张巨蟒做过什么，但陛下这一席话，释放出一个信息。</p>
此獠没有谋反，甚至压根连反心都不存在。</p>
不然陛下为何要胡诌个谎言揭过此事？</p>
要知道，张巨蟒造反，第一个恐惧的就是陛下。</p>
而陛下在朝会此獠打掩护，显而易见，跟谋反无关。</p>
太平唇瓣绽放笑颜，跟上官婉儿相视一眼，都能看出对方眼底的喜悦。</p>
他这样完美无瑕的男人，怎么会让天下陷入震荡，成为千夫所指的罪人？</p>
殿前的李显略略垂头，遮掩住眼中的笑意。</p>
幸亏你没造反，不然本王饶你不得，哼！</p>
狄仁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暗想：</p>
“中山王应该是手刃了朱老二。”</p>
殿中慢慢想起了嘈杂的议论声，群臣交头接耳。</p>
“崔相，这场戏很精彩。”武三思目不斜视，低声讥讽。</p>
崔玄暐脸色难看至极，他死死攥住拳头，竭力控制心中的暴怒。</p>
怎么可能？！</p>
张巨蟒，你为什么不造反？</p>
明明有能力颠覆江山，成全野心，却选择做一个懦夫！</p>
可耻！</p>
“竹篮打水一场空啊。”武三思自言自语呵笑。</p>
幸亏昨晚行动及时，要不然真让门阀望族得逞了。</p>
要是张府被灭，张巨蟒这狗东西真的会丧心病狂。</p>
他饶有兴致的转头，扫视世家大臣的表情。</p>
每个人都离奇的愤恨，气得七窍生烟，仿佛全家暴毙一样。</p>
想做渔翁？</p>
你们也配？</p>
“肃静。”</p>
这时，御座上传来声音。</p>
武则天面无表情，淡淡道：</p>
“朕昨夜太过暴怒，以至于失去理智，吐蕃碟子的事，不能完全归咎于神皇司的失职。”</p>
“特此，遣散神皇司的旨意作废。”</p>
话音落下，一片死寂。</p>
群臣十分震惊。</p>
他们之所以会误以为张巨蟒谋反，就是神皇司的突然解散。</p>
神皇司可谓是此獠的私人部门，相当于风向标。</p>
虽说张巨蟒没有谋反，但陛下你现在还不明白尾大不掉的道理么？</p>
昨夜，神皇司绿袍公然逃窜出城，竟然还跟金吾卫火拼。</p>
相当于叛变！</p>
这群绿袍只效忠张巨蟒，连部门初设的宗旨都忘了。</p>
眼里没有陛下，只有司长。</p>
如果这种危险的部门还能存在，简直滑天下之大稽！</p>
陛下，你是昏庸，还是被张巨蟒偷偷下了蛊？</p>
狄仁杰出列，态度很强硬：</p>
“陛下，这个旨意有待商榷。”</p>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接质疑皇帝！</p>
发生这样的事，一定要剪除中山王的羽翼，防患于未然。</p>
一味的无底线放纵，只会让神皇司更加嚣张跋扈，进而野心极大膨胀。</p>
到时候这群绿袍会不会给他们崇拜的司长黄袍加身？</p>
武则天审视着他，平静道：</p>
“朕意已决。”</p>
狄仁杰急声道：“可……”</p>
“退下！”武则天冷着脸，截住他的话头。</p>
狄仁杰沉默半晌，缓缓退回班列位置。</p>
他飞快瞄了一眼御座，又觉得不对劲。</p>
以陛下猜疑心之重，怎么可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p>
难道陛下在暗中谋划什么？</p>
狄仁杰皱着眉头，陷入沉思。</p>
宁可错杀不放过，先制造假象，等中山王回京，立刻杀了？</p>
他很快排除这种可能性。</p>
除非中山王真的谋反，陛下才会狠下心动手。</p>
两人之间是什么复杂的关系呢？</p>
就像一个大家族，夫人一言九鼎，对家族有生杀予夺大权。</p>
而老爷权柄凌驾于族人之上，一方面要清除家族内部的蛀虫，替夫人处理脏事，另一方面又要帮助家族做大做强。</p>
老爷既辛苦，又背负滔天骂名，但他毫无怨言。</p>
而夫人呢？她得到所有赞誉和声望，但偶尔又忌惮老爷，生怕对方夺权。</p>
可除掉老爷，家族可能走向没落，也找不到替代人选，别人的能力甚至连他一根脚趾头都比不上。</p>
更何况，从私人感情方面，夫人也舍不得动老爷。</p>
那局面怎么办？</p>
“无解！”</p>
狄仁杰喃喃自语。</p>
纵观史册，论权谋手腕，无人能出陛下其右。</p>
她究竟会以什么手段破局？</p>
君臣博弈，那可是最脆弱的均衡！</p>
不止狄仁杰，满殿官员都在胡思乱想。</p>
反正谁都不信陛下会突然昏庸，连最基本的紧攥皇权都忘了。</p>
不管怎样，经历昨夜风波，张巨蟒的存在对皇权是一种极大的威胁。</p>
此獠也许会忠诚一辈子，就算做尽一切罪恶之事，始终不会跨出那一步。</p>
但万一念头突起呢？</p>
那就换了人间！</p>
御座上的武则天将群臣表情尽收眼底，她目光古井无波道：</p>
“传朕旨意，勒令中山王回京，麾下兵马由魏元忠接替，继续扫荡蜀中叛贼。”</p>
满殿依旧沉寂，并没有因为这句话掀起波澜。</p>
很拙劣的伎俩。</p>
暂时拿掉兵权，让张巨蟒远离战事，慢慢瓦解此獠在军队至高无上的威望。</p>
有用么？</p>
基本没啥大用，张巨蟒能力摆在那里。</p>
此獠随便拉起面黄肌瘦的乞丐队伍，稍加训练，再打几仗，恐怕又是一支不可匹敌的精锐。</p>
“尽快平息舆论，朕不希望还有人散播谣言。”</p>
武则天俯瞰全场，声音带着不可置疑。</p>
闻言，群臣不免有些垂头丧气。</p>
这就定下基调了，看来陛下不会处罚张巨蟒了。</p>
他们害怕看到此獠造反，又迫切希望此獠去死。</p>
就在群臣以为即将退朝时。</p>
重头戏突然降临。</p>
超级超级震撼的消息！</p>
武则天眯了眯眸，轻描淡写的说：</p>
“朕觉得，储君之位空虚毕竟不是长久之事，尔等怎么看？”</p>
轰！</p>
轰轰——</p>
犹如平底起惊雷，每个人的全身血液都吓得几乎凝固。</p>
瞠目结舌！</p>
目瞪口呆！</p>
惊恐骇然！</p>
太子。</p>
终于正式立太子了！</p>
群臣震怖，内心像是发生了十八级大地震一样！</p>
李显浑身难以抑制的颤抖。</p>
来了，终于来了！</p>
没想到竟然是今天。</p>
太平娇躯僵硬，竭力平复紧张的情绪。</p>
武三思嗓子干哑，大口喘着粗气，眼底迸出隐隐期待又害怕的目光。</p>
这个节骨眼，自己大概最没希望。</p>
唰唰唰！</p>
群臣心有灵犀，目光齐齐投向庐陵王。</p>
毫无疑问，庐陵王将入主东宫，他不会面临什么强大的竞争对手。</p>
李显控制微表情，试图装作平静。</p>
可眼底仍旧有一丝窃喜。</p>
众望所归！</p>
这就是天命！</p>
武则天瞥了他一眼，又看着太平，随后收回目光，朗声道：</p>
“昭告天下……”</p>
说着停顿住。</p>
群臣发现自己心跳都跟着停止跳动了。</p>
过了很久。</p>
久到李显都快崩溃了。</p>
武则天面无表情，缓缓道：</p>
“授武三思以册宝，立为皇太子，正位东宫、以重万年之统、以系四海之心。”</p>
“所司具礼，以时册命，谨告天地、宗庙、社稷！”</p>
静！</p>
鸦雀无声！</p>
朝殿宛若阴森的墓窖，上千个官员，如上千具僵硬的尸体。</p>
听到这话的瞬间，所有人都呆立震撼，甚至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p>
陛下一定疯癫了！</p>
她被张巨蟒吓疯了，所以才做出如此可笑的决定。</p>
武三思入主东宫？</p>
有亲儿子，竟然传位给侄子？</p>
世间真有这般荒谬的事？</p>
殿前的武三思几乎瘫软在地，他被刺激到丧失所有情绪。</p>
我的？</p>
储君位置竟然是我的？</p>
日日夜夜盼望的东西，得来这般简单？</p>
太平瞬间如遭雷击，死死盯着母皇。</p>
而李显绝望地站在原地，顿觉天旋地转。</p>
他面色发白，简直难以置信，他颤抖着嘴唇，嘶声咆哮道：</p>
“自古帝王家庙未见有祀先姑者，母皇，你将儿臣置于何地？”</p>
仿佛乌鸦啼鸣的声音殿柱间回荡。</p>
群臣沉默，他们很能理解庐陵王因何失态。</p>
太子之位，虽不局限于儿子，但毕竟有一个“子”字。</p>
在所有人心里，武三思只是用来制衡李唐的工具，做太子就是痴人说梦。</p>
没想到，事情真的发生了……</p>
武则天神情漠然，很冷漠无情的重复一遍：</p>
“梁王庶绩惟允，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p>
“昭告天下，册封太子。”</p>
话音落下。</p>
“好，好，好啊！”李显情绪直接失控，他脸庞都笑得狰狞扭曲了，一字一句道：</p>
“母皇英明！”</p>
说完朝武三思作揖，哈哈大笑道：</p>
“见过太子！”</p>
子这个字咬得特别重。</p>
殿前的狄仁杰经过开始的愤怒，随后变得淡然。</p>
这一手安排，他看得透彻。</p>
为了在政治上削弱中山王，竟然立武三思为太子。</p>
既然武三思斗不过中山王，那就给他加个名分。</p>
太子！</p>
拥有东宫，东宫的官员配置完全仿照朝廷的制度，还能拥有一支类似于皇帝禁军的私人卫队。</p>
有了太子的地位，能不能压住中山王？</p>
还不能，那就建立一个类似神皇司的特务部门。</p>
他有种预感，未来走势绝对会是这样。</p>
陛下甚至还会赐予武三思更多的权力。</p>
可狄仁杰始终觉得太过儿戏。</p>
武三思跟中山王，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的存在！</p>
别说只是太子，说句大不逆的话，就算做皇帝，也要被中山王玩死啊。</p>
沉寂的朝殿，只听“噗通”一声。</p>
武三思虔诚的匍匐在地，颤颤巍巍道：</p>
“多……多谢陛下隆恩。”</p>
在他心里，这一刻的陛下，异常的英明！</p>
终于明白谁做储君，才能传承大周这个国号，带领走向强盛！</p>
群臣一阵恶寒，激动到连话都不会说了。</p>
武则天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旋即风轻云淡道：</p>
“择吉日举行册封大典。”</p>
狄仁杰一直在观察陛下的神色，他眼底精芒一闪。</p>
明白了！</p>
他想通了陛下的谋划。</p>
摆在台前的，绝不是她心中真正想立的储君。</p>
储君被刻意隐藏起来了，不是庐陵王，就是远在岭南的相王，太平殿下也有可能性。</p>
总之没武三思的份，他只是傀儡工具，最后一定会被无情的丢弃。</p>
昨晚门阀望族打得什么主意？</p>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p>
同样，陛下希望武三思竭力全力，把中山王打落凡尘。</p>
最好的形势就是两败俱伤。</p>
那真正的储君就彻底没了阻碍，平稳接过大宝。</p>
武则天手指轻叩扶手，表情淡然，透着几分自信。</p>
她看过密信，知道武家悍卒才是导火索，更猜到子唯回京一定会想杀武三思，两人之间不共戴天。</p>
这一点恰好能利用。</p>
给予武三思绝对权力，能狠狠镇压子唯么？</p>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p>
但无论如何，于她而言，有利无弊。</p>
武三思创造不了奇迹，干不过子唯，死了对她没损失。</p>
子唯要真强势得一塌糊涂，那她驾崩的时候，将子唯一起带走就行了。</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