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像极了一片沙海,阴风怒号,浊浪排空。
但那又不完是沙海,它翻涌着荣与辱、生与死。
放眼望,飞沙走石几度沉浮。
而他的内心,却早已是无波无澜。
斯巴甲,坐在延永城的烽火台上。
身后,是延永城的生活百态,身前,十里开外的地方,是一望无垠的黄沙。
这个地方,几个时辰前,敌人结束了他们最后的狂欢。
硝烟一时半刻散不尽,空气中氤氲着沉郁的气氛。
他将手中的茶盏凑到嘴边,细细品着。
周遭的一切静得可怕,以至于,每每沁着这丝丝缕缕硝烟余烬,他似乎能够听见敌人毫无戒备的笑声。
他终于不能淡定了。
“水……水……”
他的嗓子快要烧起来。
我还能活吗?
我还能活吗?
我真的还能活吗?
他第一次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已经习惯了主宰别人的命运,哪怕困在这黄沙之中经受着饥寒交迫的折磨数日,他心中最后一缕执念依旧是:
一定要杀了卫凯旋!
他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仿佛是一片绿洲,浮现在他即将阖上的眼睛里。
“咕噜咕噜咕噜……”
他猛然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将多伦铎携带的热水袋子中的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口中。
那是多伦铎最后半袋水。
“为何会出现在这?”
他瘫在地上,彻底得活过来了。
“劝降的军队初入北漠,几个随行的黎桑仇人妄想逃跑,我一怒之下便将其杀了个精光。”
多伦铎嘴角划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像是在自嘲,闷声道:“不知沙漠凶险,亦无人识路,没过多久,一群人便困在了风沙中,一困便是数日。”
多伦铎父亲早年战功显赫,然而命却不长,他作为家族嫡长子,轻轻松松便承袭了父亲的爵位,漠沧风国镇国右将军的荣耀便由此而来。
袭爵这几年,大部分时间都守在漠沧的天荒城,他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遇上大沙漠注定束手无策。
这几日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斯巴甲一直在想一个问题,究竟怎样才能破了都平关。
直到彻底活过来的这一刻,他想到了。
“凯旋军死守都平关,占绝大优势,我们既然进不了,那便退一步!”
“你是说,以退为进?”多伦铎问。“你准备怎么做。”
“假死。”斯巴甲道:“凯旋军是黎桑卷土重来最后的希望,秦淮的人想要反,必然要依靠他们。但,若最后的希望不在身边,他们便没有底气反。秦淮人需要这支军队,也时时刻刻在等着这支军队的出现,而且出现得越快越好!我将假死的消息传回秦淮,整个黎桑都要为此震惊,秦淮人会放松警惕,他们会觉着,这个时候,是召回凯旋军最好的时机!待那时,凯旋军便不攻自破!”
“然后呢?你就不怕他们真回去了?”多伦铎有所顾虑。
“他们回不去的!我会让他们成为另外一个传说!”
那时的风沙有多猛烈,恐怕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他吃力地滑了滑喉头,一汩汩暖流汇入心田的滋味,从此也变得刻骨铭心。
这茶,太奢侈了。
算算时间,派去的探子也该来了。
果不其然,城阙上,那个影子来了。
“情况如何?”
“如将军所料,凯旋军此时已入地藏岩。只是……”
士兵顿了顿。
“只是什么?”斯巴甲的目光不禁抬起,针一般锋利。
“我们的人没发现凯旋军的主将……”士兵迟疑地说出。
两道粗眉猝然交紧,斯巴甲正欲拍案,烽火台下又传来急报。
“报——延永城十里外的沙海里,惊现凯旋军主将——卫凯旋!”
听此,他极不淡定地站了起来,眉峰一转:“有多少人?”
“一人一马!”
卫凯旋想干什么呢?
再次遥望城外那片翻涌的沙海,斯巴甲的心慢慢缩紧……
一人单骑,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眼下,凯旋军已经入了圈套,他们必死无疑!
他心思落定,朝士兵命令:“速传右将军多伦铎!”
有士兵急报:“回禀将军,城外士兵来报,右将军多伦铎一人一骑去入了金沙里!”
斯巴甲心中一震,怒问:“何时去的?”
“约莫一盏茶前!”
城墙上,黎桑的旌旗被风扯得哗哗作响。
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锋利的弧度,与巨大的流星锤轰然相撞,一声惊天巨响,浑浊的天空彻底暗了下去,一朵炫目的火花翩然绽放。
一时间,各种星芒七零八落。
风沙撕扯不断,模糊了战马上二人激战的身影。
“卫凯旋!受死吧!”
多伦铎话音方落,踩着马背,纵身跃去,手中甩起的流星锤以拔地推山之势,朝卫凯旋狠狠砸落。
回首,只见他黑魁魁的身影似只猎豹拉长了身姿于天空中划过,尘寰皆暗,唯独他一双豹眼睁得绚烂。
流星锤将落,卫凯旋负手扫出长戟,转瞬之间,天空之中又是一朵喷薄的花火。
然而,锋利从来不止于眼前,还有各种嘶厉的声音随即产生,它们就像一枚枚毒针锐不可当,刺入耳中,要把耳膜刺破。
若是寻常人于此,顷刻间,难逃耳聋的厄运。
但卫凯旋久经沙场,这些声音对他来说,跟风声雪声没什么区别,丝毫无法夺取他的注意力。
然而,多伦铎却几乎是头疼欲裂,这一次,完完低估了卫凯旋长戟的威力。
眨眼之间,他连人带锤摔在了沙堆里。
卫凯旋勒紧了缰绳,趁其不备,再次挥出长戟,抵在多伦铎的脖子上,睥睨的眼神中透着赤裸裸的威胁。
“谁派你来的?”
桎梏于长戟下的多伦铎先是一惊,随后便放声大笑,“你的凯旋军完蛋了!”
卫凯旋瞳孔一缩,忽然意识到什么。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