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得出,当她从舫中走出来的那一刻,整个人已经处于一个比较虚弱的状态,方才劈出的一掌,更是将她残存的力气耗得一干二净。
只见她独自往前走了几步,朝那黎桑太子道:“黎桑太子,事到如今,孰轻孰重,你还看不明白吗?你费尽心思要杀的狼人此刻正在雨花台上、在咱们秦淮的土地上狂欢着!而咱们同族人却在这里自相残杀,做一些令异族人嗤笑的争端!你真的想要以这种方式收场吗?你认定了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吗?我不管你是抱着何种目的复仇,我只知道,咱们现在都有着共同的敌人,那便是漠沧皇!咱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那便是杀了漠沧皇!”
他冷唇深锁,头颅始终抬得高傲,死寂的目光落于对面的雨花台,透着各种不甘。
见他不发一语,白饵继续说道:“我相信太子是个明白人,不然也不会命人将我从水中救起。我如今还活着,是因为我还可以为你所用。既是如此,好呀,你也不用想着如何迫使我了。我去做饵,帮你把雨花台这把火烧起来,你发起兵力,成与败,听天由命!”
她语调缓缓,却也透着孤注一掷的决然。
黎桑非靖冷着脸,朝他二人看去。
一叶轻舟,划向了整个秦淮此刻最热闹的地方。
“还冷吗?”他将她的手提得更紧,不断往里哈气。
“不冷了。”她平静地摇了摇头,不禁朝北岸的雨花台望去,“幸好它还在,虽然那里已是危机四伏。”
“或许,这就是天意吧!”将离也朝那望了望,暗自感叹,这一切,似乎无关车老、无关黎桑太子,就好像……天要它存在,它就存在。
思绪一转,回过头,将腰间藏拙取下。
见藏拙,她不禁问:“它,怎会于此?”
“是我在长堤上找到的。”他将之为她系到腰间,低语:“但,还是来晚了……”
对上他眼中的自责,白饵轻轻摇了摇头,“没事的,我不怪你。”
继而云淡风轻说:“其实,情况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当我知道自己再也救不回车老时,我的确选择了放弃,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晚了,已经来不及了。但,在我抱着葬身河底的心态放弃挣扎慢慢往下沉的过程中,我又再一次开始了挣扎,我告诉自己我还不能死……因为,我记得车老曾说起,四百颗福珠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不敢意想,但那一定会发出一声巨响,即便是在水中,也会有一定感应。所以,在我下沉过程中,我一直在等那一声巨响。可是过了好久,我都没能听到任何异常的声音。就这样,抱着一丝侥幸的转机,我拼了命地向上游——”
她话音忽然一断,将离不禁接口:“后来,黎桑太子的人把你救上来了?”
她默声点了点头,长睫轻遮,掩下眼底许多惆怅,思绪又沉沉……
“白饵,抓紧我,我带你离开这里。”
“白饵……”
黎桑篦玉年,元月一日,巳初。
“陛下!太子当庭谋反,当处以车裂极刑!”
忽听金庭上大臣谏言,李执心接着一颤。
漠沧无痕倔强,面无表情。
“陛下!”李执转头对着漠沧君主恳请:“求陛下放过太子!求陛下开恩——”
“住口!”见李执挣脱了士兵的束缚,带刀侍卫左亚大怒,旋即拔出了刀架到了他的脖子上,“无知刁民!金庭之上,岂容你放肆!”
“放开我的老师!”漠沧无痕骤然嘶吼了一声,想要反抗,却被身后的士兵禁锢得不能动弹。
“太子——”
见蝼蚁般的李执仍敢轻举妄动,左亚不禁眉头一皱,一愤起,将之一脚踹倒在地。
痛苦袭来的时刻,李执惨叫着,滚到了地上。
见到太子拼了命想要奋起的举动,漠沧皇龙眼一阖,是彻底地寒了心,他没想到,在太子眼里,十八载的养育之恩还抵不过一片师生情。
邱内官看着已是揪心至极,再不顾群臣眼神,默默走到太子面前,使眼色告之:“太子,您就认个错吧!这么多年来君主对您的万千宠爱难道还不值得您在君主面前低个头唤一声父皇吗?”
见太子始终紧着一对拳头不肯松开,不由得他暗自摇了摇头,万般无奈,唯有失意离去。
“殿下……”李执颓然支起身,一副似乎快要垮掉的骨架,摇摇欲坠,轰然跪向了太子:“老师求您……去认个错吧!”
这一语,好似用尽了毕生的力气,他撑着胸口,开始苟延残喘。
“老师——”漠沧无痕咬着牙,眼眶刺得鲜红,心中刀割一般疼。
金庭之上,父子相对。
“儿臣,愧对父皇恩宠!今日谋反,错在儿臣一人!万望父皇垂怜,放过老师,放过东宫!”
一尊金色面罩之下,他低沉磁性的声音开口,目光所及之处,老师正挣扎地喘息着,明显处于痛苦之中。
咫尺,漠沧皇看着太子一身血迹斑斑盔甲跪在身下,眼神悸动,心如刀绞。
从身后宫人承盘上取过丝巾,弯着僵硬的身子,为他擦拭脸上的血。
多么想问一句,“痕儿,你的伤口疼吗?”
漠沧无痕愣住了。
金庭之上一抹肃杀冲天,无人再敢造次。
“……来人,送太子入阁装束。速清雨花台,开始大典。”
天上放起了热闹的烟花,现场却一片肃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