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雨花台,死一般寂静。
下一刹那,举世喧嚣,都在重复一个声音。
她,叛国了。
那无数的刀子从四面八方飞来,直直地插入了她冰冷的肌肤,且越陷越深,身一点点麻木,开始没有了知觉。
多想向这光怪陆离的尘世发出一声嘶吼,可此刻她连最后苟延残喘的的力气都没了。
尸体一般,以一个足以任人践踏的姿势,衣不蔽体,青丝成雪,斜斜地躺在这台子上,一个供她在敌国面前纵情声色的地方,唯剩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鲜血静静地流……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明白季青云那些说不出口的话,也终于尝尽了那种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滋味。
谁人不知他是秦淮出了名的好官,秦淮的百姓爱戴他,敬仰他,追崇他,且视之为这座都城的大福星。可这世上的道理向来如此,有多少赞美,便有多少诋毁。当他决定伪装成叛国者深入敌人内部那一刻,注定要承受比别人更多的压力,因为他面对的是千千万万的秦淮百姓。
一代名臣竟然也投在了敌国的旗帜下?这样的嘲讽每一天都会存在吧!仅仅如此吗?一生所爱的亲眷弃他而去,往日忠实的追随者一个个倒戈相向……甚至,甚至连他最信任的人也在他最迷茫的时刻讽刺他逼迫他,在他最无助的时刻怀疑他不信他并且头也不回地离去。他视她为知己,可她呢?这数日来,何尝懂他半分?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不要忘了初心,所有人都在劝他誓死不能沦为风人的走狗,不能,不可以!在这千千万万个劝止声中,会不会有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要怎么做,他到底该怎么做,亦或是将掌心拍得响亮,义无反顾地相信他支持他?
在这片每天都在翻涌仇恨的天空下,他们总观表象,那一双双血红的眼睛,只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种被人误解被人抛弃即便有口齿有手足也不可说不可做的感觉,注定是他最致命的毒药,每当他踏出府门,那毒药便要发作,那该会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呢?
看不到希望却还要拼了命地前行,唯有如此方能不断将自己的神经麻痹,方能不去想不去听那些动辄则咎的声音。
他就这般背负着叛国的骂名,忍受着灭国的耻辱,在那风云激荡的朝廷一直撑到了今天!
她和他一样,只不过是这乱世中的戏子,注定逃不过那句世人嗟叹的戏子无情。
可她和他又不一样,或许当一切真相大白,待那云开雾散之时,他着矜贵的官袍再次站在了黎桑的朝廷,世人都会明白他昔日在风人朝廷所做的一切。
而她呢?她只不过是一介歌女,他们记住的,只是雨花台上的靡靡之音……
她终是要一语成谶,国破家亡之时,最后落得遍地皑皑白骨。
幸好这世间她再无牵连,这叛国的脏水不会殃及任何一个她在乎的人。
但愿她死后,可以寻得一处香丘,寄一缕芳魂。
“将离,对不起了……”
……是什么声音?
“白饵!白饵——”
是将离吗?
“白饵!我是李愚啊!白饵——”
好熟悉的声音……
李愚?
“白饵快站起来!快站起来!”
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只觉得胸口仿佛被人用大棒拼命捶打,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刺骨的疼痛。
“快站起来……站起来啊……”
耳畔的声音越来越清晰,她听见红绡与侍月杀上雨花台的声音,听见各种兵戈连环激荡的声音,还有百姓仓皇逃窜的声音,还有许多从天而降的声音,雄浑有力……
艰难地喘息几次,等到那些险些令她窒息的疼痛稍微缓解之后,她骤然睁开了眼。
漫天的白玉兰凝着如洗的血色,于透彻的空中飘飘落落,有的滑过锋利的弯刀,一瞬之间一分为二,好似迟暮美人就此香消玉殒;有的撞在敌人的背脊,弹指间随着那摇摇欲坠的身体坠下台去,好似顽强的勇士尝试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有的飞过一片波涛汹涌的人海,托去希望的声音……
“杀狼人!救秦淮!”
日光重叠着刀光在人影中交织不断,白饵跪坐在地上,一双星目于茫茫光影之中极力睁着……
“白——”
恐惧的情绪攀升到极限,终于颤声道:“李愚。”
冰冷冷的声音,迅速冻结了她身上的血夜。惊慌失措地从歌台上挣扎爬起……
是他吗?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问着。
泪眼哀戚地遥望着,追寻着,那道熟悉的身影终是一闪而逝,消失在人海里……
直到身前一具漠沧士兵的尸体轰然倒下,她神色一颤,偶然之间与那双死死不肯闭上的恶眼直直地对视了一眼,意识骤然被什么刺醒一般,脑袋忽然一阵跳痛。
僵持了许久,她的肩膀难以抑制地耸动着,泪水终于掉出眼眶,砸在了地上。
“护驾——快护噁——”
鼠窜的奴才来不及叫唤,便被一柄长剑横空刺穿了喉咙,嗝屁了。
逼人的锐气宛若狂风席卷而来,他从龙座上侥幸逃脱,捂着刺痛的颈脖一路逃到金庭之后,眼中犹带三分痛苦七分震怒。牛吧文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