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斩台上,他愤然对向满城百姓,双手托起间,双袖被风刮得哗哗作响,心念:
老允啊,我守了半生的都城,付了青春,换了白发,最后还落了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此刻,我看满城百姓,也敢诩问心无愧!
我这半生心系于头顶的官帽之上,本以为,吾心所愿,便是自由,可从某一刻开始,我再也不得自由了!
当初你嘱托,为了万千百姓一定要守住秦淮,守住黎桑,我想我再也守不住了!
我要去做一件真正让我觉着自由的事!自弃也好,自私也罢!且由世人说去吧!
当官帽被摘下那一刻,场下掀起一片哗然。
黎桑非靖顿时一震,然不知他意欲何为!
“国难当头!歌女舍生忘死守护都城!而你们在场的大部分人又做了什么?”
季青云一声惊天质问,瞬间引来一片鸦雀无声。
白饵于惊恐之中抬头,眼神死寂中略带迷茫。
“认定了黎桑再无希望,便开始陆陆续续臣服于敌人的膝下!若非亡国之音唱响,你们焉知国之荣辱!”
他语调激昂,字字诛心,教场下的人听了,低沉的面色瞬间涨得通红。
“歌女无罪——却在你们声声咒骂中被推上了断头台!”他恨声说出,再把熟悉的面孔看遍,喉头堵着苦涩,“你们,你们早已看不清是非……”
“季青云!”
在他的身后,乍然响起的警告里满是愤懑。
他抑制住忧伤的情绪,眼前翻起的雾气瞬间消散不见,深邃的瞳孔不断被恨意放大……
手中官帽轰然砸在了断头台上——
“季青云——”黎桑非靖的眼神里满是惊愕。
周遭各处不可思议的呼声中,亦传来了她胆颤的声音:“季青云不要——”
“众人听令——劫法场!救歌女!”
两处声音重叠下,亦难掩他语气中孤注一掷的决然!
一时间,接二连三的黑影弃了一层伪装身着甲胄手起武器欲杀上断头台!
季青云一早便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便在法场中提前埋伏好了手中最后兵力,势必救出白饵!
黎桑非靖彻底震怒,先捕季青云,后发令:“擅闯法场者——杀无赦!”
百姓不断往后退,一批又一批黎桑军队在断头台上筑起了一道道高墙,沉闷的空气就这样被提前打破,染上了丝丝缕缕的血腥味,大风一吹,吹得到处都是。
她身上的枷锁被将离猛地劈开,转瞬,无数的士兵一个个如狼似虎一拥而上,将他桎梏得不能动弹。
他剑挺的眉两眼放光一扫,无尽的欺压彻底将他惹怒,原本的挣脱演变成了一场血淋淋的厮杀!
紧接着,无数的兵器从天而降,成片的刀光剑影将人的眸色震得焮天铄地。
这一刻,那个自诩神将司最厉害的杀手居然也受了伤!
在昨日雨花台的刺杀与接连不断的恶战过程中,他早已是遍体鳞伤,加之体力不济,此刻已然是强弩之末,虽有扛鼎之力,也难以抵挡源源不断的强烈攻击。
“噁——”
那个令她心痛不已的身影,刹那之间,飞上了半空,心跳死寂了几个刹那后,他重重地坠落在了断头台下,徒留一抹斑驳的血色将白茫茫的半空染得极其肃杀。
转瞬之间,断头台上,洒下一片触目惊心的颜色,她身一颤,“将离——”
他的名字仿佛在天边响起,回荡不绝,将他浅浅的意识一点点刺醒。
睁开眼,已身在台下,她的身影早已不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只能于举世的喧嚣声中模糊地听见她拼了命的挣扎声,嘶喊声,那般无助,那般心痛……
云影一圈圈散开,光越来越亮。
他终于把周遭的事物都看清了,但早已被兵革利器交织成的天罗地网团团包围。
肉体好像已经麻木,然不知疼痛是什么。
他只是死死盯准登台的石阶,一次又一次地往上冲……
几处锋利同时从他的身后刺入,喷发出嘶厉的响声,他再一次倒在了地上,殷红的血不断在他的衣服上晕开……
“不要……”她站在监斩台上,忍不住叫出声来,台下的一幕幕看得清楚得不能再清楚,终是于心不忍。
凄然跪到皇兄身下,苦苦哀求:“皇兄你快让他们停下来!快让他们停下来啊!他会被他们打死的!”
可他的皇兄只是高高立在那里,冷眼旁观着一切,任凭她怎么哀求都无法平息他的怒气,动摇他的决心。
绝望地起了身,提起衣裙不要尊严了,一头栽向断头台前,朝那台下声声嘶喊:“将离你不要再攻上来了!不要再攻上来了!不要……”
她声至哽咽,可他的双眼早已被鲜血染红,那么冰冷,那么倔强,丝毫没有看她一眼。
……
后来,人海里出现了清一色的僧袍,他们就像是一湾清泉流淌而来,给这支几乎要落败的救援者们带来了一丝希望。
凭着上等的轻功,两个武僧将张井春送到了断头台上,再见白饵,她早已不是原来的模样,整个人憔悴不堪,看着教他无比得心疼。
“不许伤她!”他撕开了声音,将那些欺压她的士兵严厉斥开,然后颤颤地跪到地上,将她一点点扶起,“白饵,有我在我绝不会让那些人欺负你的!”
束缚挣脱不开,漠沧无痕被押在后头早已心如刀绞,口舌已被堵上,一双泪眼凭空望着,唇齿啜泣着恸哭起来。
耳畔锁链声因身子的颤抖晃得当当作响,连那几个士兵都不敢相信,堂堂敌国太子叱咤风云数载,如今面罩骤揭,竟是这副模样?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抓错了……
她将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掌心,看清眼前之人时,眼中不禁闪过一丝惊讶,无力地唤起:“张井春……”
张井春努力点着头,满脸皆是心痛之色。
她再把断头台看遍,她看见了好多熟悉的面孔,他们手中的僧棍在空中舞得厉害……这一切就像是一场梦,那么不真切,那么令人不敢去相信。
盯着她的眼睛,张井春的心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曾经她的那双眼睛就像是山涧里的泉流干净美好,就像是青青小崖边上盛开的野菊明亮动人,可如今却干涸得像是一口枯井让人看不见一点儿生机!
曾经那个活蹦乱跳总是习惯与他打打闹闹的白饵好像不见了,如今只剩一具伤痕累累的躯壳……
这群混蛋!
“歌女无罪!”他愤然嘶吼了一声,直起身子,面目扭曲成凶神恶煞的样子,“要诛歌女!天理难容!”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