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桑韫站了起来,不再相对。
徐皇后手心蓦然一空,连同那心……
“皇姐!”
她仰头长望,可那个人却冷漠至极。
“咳咳咳咳……”丝毫不顾病体的纠缠,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满是不甘“这数年来!皇姐在宫外卫府,长麴在宫中,皆因你我二人惺惺相惜,暗中相互扶持,无论是黎桑皇族,还是卫府,皆是如日中天之态!长麴深陷之时,皇姐替我四处转圜,卫府遭难时,长麴亦不曾怠慢半分!”
仿佛用尽了她所有力气,她眸光一沉,捂着口,想咳却发不出声音,一喘一喘,再重新望向那背影“到如今,莫不是皇姐觉得,长麴死后再难助卫府,所以,不愿再帮长麴了……”
被这话彻底震惊,黎桑韫猛地回头,眉头紧皱,目中却淌着泪水
“长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皇姐……在你心中,便是这样的人吗!?”
她的声音满是胆颤,那是诛心!
徐皇后没有回答,沉默着,借着雨棠和莲雾手臂撑了一下,勉强站起来后,便松开,独自走向西侧另一个静殿,那个摆放摇篮的地方……
什么也不顾了,连命也不要了。
“啊——娘娘不要啊!您快放下!快放下!”
独自在前殿掉泪的黎桑韫猛地听到这样的噩耗,旋即冲了进去,只见——
她左手怀抱着尚在襁褓的婴儿,右手已经在半空举起了金剪子,那锋利正对准了孩子的喉咙……
她一定是疯了……
她冲了过去,斥开雨棠她们,朝皇后厉声道“长麴!你可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我知道……”徐皇后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已经听不太清。五指扣着金光闪闪的剪子,满脸皆是绝望之色。
“与其,等我死后,在地府,眼睁睁地看着靖儿,惨遭欢妃毒手,倒不如,此刻,便带他走,让他跟我一起去死!”
“你--”黎桑韫耳边轰地一响,那剪子是要把她的心撕开啊!
雨棠她们跪在皇后身边,哀求不止,不见效果,她猛然盯住了案上另一把剪子,上前抓住,也不顾一切了,当着皇后的面,横在脖子下……
雨棠她们看到这一幕时,吓得跌坐在地上,乱叫着。
徐皇后抓在手心的剪子满是颤抖,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长公主,眼中满是错愕。原本熟睡的靖儿,忽然大声啼哭起来……
死就一个字,黎桑韫只说一次
“长麴!你若执意不把剪子放下,那皇姐便陪你一起去死!”
徐皇后左右相顾,唇齿咬得厉害,终是无奈弃了手中金剪,怀抱靖儿,扑跪至长公主身下,眼中泪水直流
“皇……姐!您帮帮长麴好吗?帮帮长麴?啊?长麴什么也没有了,就只有靖儿了啊!”
一身冷汗刺骨,黎桑韫放下金剪,目光不自觉被那襁褓中的婴儿吸引去,靖儿怀中的长命锁,是他刚刚满月时,她亲手所赠,亲手戴上……
听她嘶哑的声音渐弱,仿佛已耗尽所有力气……“您若不帮长麴,靖儿真的就没有一点希望了……”
徐皇后跪坐在那里,对着那闪烁的落地宫灯,泪眼凄迷,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一年前,长麴没有保护好沐禾,亲眼看着她,踏入了火坑。长麴,绝不能……绝不能,再让靖儿受到半点,伤害。”
“弑后,是她的第一步,”
“长麴,莫再说了,”
“他们都说,她所怀,有九成的可能,是个皇子,那么,这第二步,便是--便是,害死靖儿,以扶持,她的孩子,有朝一日,登上,太子之位!”
“莫要再说了……皇姐求你莫要再说了……”
一场暴雨席卷了整座都城,筱苌宫恍如白昼,灯中乱影,烧得剧烈!
温公公奉一串连心锁及一盏御赐汤药传到产殿前。
按照历朝历代规矩,妃子临产前,君主要御赐汤药——寓意“母子平安”。
……
窗轴被大风吹断,两扇窗子被撞得哐当作响,奴才们手忙脚乱,有在里面接应的,有在外面修补的,还有踩在泥坑里打伞的,一个个急得焦头烂额。
一朝分娩之痛,撕心裂肺,不断冲出产殿,天公不作美,飞旋的雨点,化作万千羽箭,纷纷刺向这座几乎要被洪水淹没的小屋……
黎桑缙康年,卫府,风雨大作。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婴儿啼哭,两个婆子欣喜若狂地冲出产殿。
“生了!生了!是个小姐!”
年近四十岁的黎桑韫躺在榻上,满是怜爱地凝望着怀中婴儿,眼角的皱纹那般美好,心中虔诚多谢观世音菩萨,赐我灵儿,了我余生一桩心愿……
她这般望着,怎么也望不够,直到,春风吹来,窗外一场花雨飘飘落落……
她安静地坐在卫府庭院中,落花满头,逗得怀中的小玉儿眉欢眼笑,那双不安分的小手手,不知从何时起,也抓住了一朵花瓣,像就抓住了一只蝴蝶,一直咯咯笑着……
慢慢地,小调皮终于玩累了,眼睛闭了起来,那双小手忽然冷了起来。
她心中一忧,连忙喊来海姑姑去取毯子来,当孩子抱进殿中摇篮的那一刻,僵了……
站在一座石砌宫灯前,跳跃的灯影在黎桑韫深邃的眸子里一闪,三年前的一幕幕掠影而过,顿教她遍体生津!
猛听得一阵啼哭声在远处响起,她一昂首,那哭啼声刚响一半,便断了。
此后,整座宫殿陷入死寂。
一袭暗影从宫门下匆匆跑出,附耳道“回长公主!母子二人,双双殒命!”
那一刻的黎桑韫,视野一下子黑了下去,全身疲软不堪……
大大地咽了一口气后,撑住宫灯角缘,重新直立住身子,目光朝压在筱苌宫檐下的匾额一望,迅速将步子迈向了前面的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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