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振在这件事情上一直嚷着说要捐砖。我说用的是青砖,他的红砖怕用不到。振振有点失望,说还指望着村里能帮他拉些生意来。我说设计的是仿古建筑,用青砖好看。振振说他想尽点孝心,没想到被我们拒绝了。有才说心意到了也行,老家知道我们的心思呢!振振就不再嘴巴硬了。没过几天,振振只缴了分摊的,没有再捐款。雷子找到我,说是愿意多捐些。我说振振把分摊的缴上了,他还要捐?其实这句话是我故意问雷子的。雷子说这是他和兵兵的心意,振振随他自己的。雷子停了一会又说,振振的生意现在也不好!股东闹着要分摊子。有才问雷子,砖厂还有其他股东吗?他怎么没听说过?雷子见说露了嘴,勉强地笑了笑再没有应有才。
从年前忙到年后。正月十五,我和有才请村里能拿事的聚在一起把账目对了一遍,舍去和狗娃,岁旦和木娃把所有捐款明细写在一张红纸上,准备张贴在商店门口。玉梅刚好进来,说是舍来不懂事,再怎么也不能欠老家的钱。说着就把自家的份子钱掏了出来。岁旦说这就对了,庄间的事情只要大家共同帮衬,没有我们干不成的事情。岁旦叫木娃把舍来家的名字再写上去,玉梅这才转身离去。钱和数目毫无差错,接下来就是我设宴招待大家,把责任分派到人。商议的结果是二月二过后,准备招待工程队进村。由于叫的人多,丹丹一个人忙不过,有才老婆和雯雯在帮忙。稍后饭菜上齐,酒水倒满。按辈分,苏成、成林上首,岁旦、九九其次,舍去、木娃其后,狗娃、东来再次,我和有才边手。席间我们议定会长成林全权负责工程,木娃管钱,舍去和狗娃指派村民做监督。工程验收由东来负责。岁旦建议村里和工程队签个合同,免得出了问题互相扯皮条。东来说这个好办,拿他现成的合同模板克隆一个就行了。签合同一事又交给东来负责。关于钱的事情,九九的想法和大家的意见一致统一。不占用,不挪用,不猜疑,大家合伙把事情办好。接下来就是客套谦虚的话,我特意说起庆祥爷,在他的鼎力相助下,屲屲梁全村都捐了,索罗村还没有屲屲梁积极呢!舍去的眼色有点阴沉。岁旦问舍去志平的事情,舍去说是他也不懂他哥哥的真实想法,怎么把一点小事闹的沸沸扬扬。木娃说过去就过去了,提他干嘛?先喝酒,好酒好菜,喝饱吃足,才能不负众望。狗娃扑哧一笑,说这话说到点子上了。
在准备饭局之前,我和有才考虑过振振,有才说叫就叫了,我担心他喝酒废话多,弄得大家心里不高兴。村里的事情,他也不敢太恣意。权衡利弊后,我们就没有叫振振参加酒局。事后,振振跟小生说我瞧不起他振振。小生说是他多心,村里的事情我很少参与,不是村里修庙,他才懒得理村里的事情呢。再说修庙的事情,也不是我负责的,家有家长,村有村长,我不可能取而代之。说实再点,他还上不了台盘。振振说小生是向着我的。抬杠的话谁都会说,但没必要把话说死。小生叫振振竞选下届村长,那时候他呼风叫雨谁也管不着他。振振怼小生说,你以为他不敢?
清明,小学和有化回村祭祖过后,我把果库上的事情跟他们交了个底。城里流行电脑,据说可以上网,还可以上网买卖东西。历年都是库上等客户,除了刚开始合作的几个大客户外,这些年新增的客户不多。我和有才的想法是把果库交给年轻人,我们在库上帮忙存货和出库,或者退居二线。时代是变的,我们的思维也要跟着变,这样才能顺应局势。小学说我的想法虽好,但娃娃们的想法如何?我们也不好猜测。选个合适的时间,我们把娃娃聚在一起,好好地把这件事情再商议一番。有化说这事急不得,我和有才的经验在那里放着呢!怕这些年轻人一接手,说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呢?有才说,出乱子估计不会,现在苹果的价格不稳定,市场竞争激烈,加上天灾。就村里而言,年纪大的手脚不灵活,体力上也跟不上繁重的劳累。年纪小的又不愿意在村里种树。读书上大学的,出外打工的,能跑多远就多远,村里剩下的都是些等光景的人了。及早把果库交给年轻人,有好处没坏处。大不了我们给年轻人投资创业算了。小学说起前几年舍来换箱子的事情。担心年轻人不懂事,乡里乡村的怕搞出事端。有我和有才在,这些完全可以避免的。从安全考虑,我们要给娃娃们一点约束才行。免得把家底丢光了。我话刚出口,有化和小学笑了起来。说我说到点子上去了。我说远征和长圳参加农博会不是带来了几个大客户吗?这要是给我,我都不知道怎么和人家交流呢!就这样,我们先是议定了果库接班人和今后发展的问题。顺便把谁来做领导内定了下来。具体由小学面试。等完事后,法人、业执照全部更换。接下来才是我们重要的话题——分红。每年的清明,是我们四个人的分红日。我会把账本和现金一沓一沓地从保险库里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我们聚餐,以前是杀鸡,现在是杀鹅,准备好一桌丰盛的美食,喝小学和有化带来的好酒,是这些年的惯例。聊到村风民情,小学感叹家乡变化大,村民过上了好日子。有化说当年离开村里的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转眼就是天翻地覆的变化。我说要是前几年不是有贵带人去井队干活,东来把村里的剩余劳力带去工程队,大部分村民还是贫穷的。就拿种苹果树来说,到如今还有园里的苹果树没挂果的呢!人的思维僵硬了,一步走错就是步步错。有才说我给大家带了个好头,要不是当初我的执着,小学和有化的鼎力支持,我们哪能像今天这样快乐地谈笑风生。小学说我脑子里门道多,能想到点子上去。我说穷怕了,饿怕了,一想到那时候没吃没穿,还要起早摸黑的挣工分养家糊口,那段时间,只能用提心吊胆来形容。现在有大好的条件创造我们的幸福生活。人穷不可怕,懒惰才有玻当初苦过,被人嘲笑,误会,现在我们拥有别人羡慕的不来荣誉,只能说我们走对了路子。这就是为什么我非要把接下来的任务交给我们的孩子们的原因。小学说担心是对的,没有后顾之忧,就没有长久的发展。这件事我们从长计议才是!
村里的事情交代清楚了,果库上的事情有了眉目。我犯错后思考的两件事情终于落到了实处。老秤和娘说掌柜地当不好,会败坏名声不说,还能给家带来灾难。我是家长,我已经耍了一回流氓了,这是做为家长不能容忍的过错。果库也一样,那些属于我的荣誉都将随着岁月,逐渐淡出我的视野。我也不敢确定有才和小生知不知道我和粟粟的事情,但我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早认为他们已经知道了我的故事。即便是知道了,我也要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代价。我不想因为我的冲动带给生意上的污点。最近我时常想起和丹丹初识的那段时光,听着瞎瞎的歌声,心情荡漾在原野的天地间是多么的惬意啊!我有很多年没有和丹丹散步在索罗村的原野里,呼吸青草和鲜花的味道,听风儿的声音。我钻进了生活的罗网中,我身不由己地在贪婪和欲望中艰难前进。这不是我想要的,我想要的就是简单、快乐。我开始理解老秤自从长锁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默默的样子。他经受着内心世界的煎熬,正如我现在经受的一模一样。老秤把所有的痛苦带进了黄土里,而我只想把痛苦在现实中洗礼掉。
村里的工程进展神速,榫木结构的架子已经矗立在钢筋水泥的沉台上。村里除了每天派人监工外,再就是各自忙自家的事情。我叫老陈帮忙抓来二十只鹅,每年天气转暖的时候,我都会叫老陈抓鹅给我。只要我一放鹅在村里闲逛,云婶嫌鹅大便拉的到处都是。她说她的,我放我的。我知道她生气的原因是我没有答应基督的关爱。在村里我只信泰山爷,山沟乡还有一个高庙山,那里供奉着四大灵官。我除了知道这些神外,其他的不是太感兴趣。老陈送鹅来的时候,总会嚷着叫我请他喝酒,说是拉鹅辛苦。除了拉鹅,老陈也帮我从黄羊镇拉货。我把果园捡剩的苹果低价给他。这是老陈最喜欢做的交易。老陈虽然是外地人,但做人实在,满口浓重的家乡口音,喜欢骂社会不公平。说假疫苗和毒饲料害死了他的鹅,找政府没人理会,找商家,商家举报说他敲诈勒索。后来环保局的说鹅舍对环境污染严重,关停了他的养鹅厂。后来才弄明白是商家和环保局有关系。他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我算是听明白他外什么那么憎恶社会。他说从家乡一路捡破来到山沟乡的。我说这些年他赚了,还不回去东山再起?他笑得善解人意,这些年他也算是想明白了,做什么不都是为了活着,既然养不成鹅,那就捡破烂吧!命里和破烂有关系,那就继续干这行也不错。我笑他舍不得捡破烂的工作,虽然看起来脏兮兮的,但比养鹅轻松些,少操心,来钱快。他笑的更真诚。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地方。他不做作,骂完政府就老老实实地喝酒,喝大了在我店外的小凳子上休息片刻。开车走的时候,我吓他交警查车。他面红耳赤的地笑笑,说这山沟沟里,人家才不来呢!我叫他路上小心,要是报销了下次就没人给我抓鹅了。老陈故意踩几脚油门,黑烟熏得我直咳嗽。我说环保局关他的门是对的,这味道谁都受不了。他说我的鹅大便更臭!
一入夏,村里的井水开始少水了,新闻里说是厄尔尼诺现象引起的现象,这种情况或许还要持续很多年。村里大部分人家开始把雨水引进水窖里。下雨的时候,先是让雨水冲洗一会屋顶和地面,然后再把雨水引进水窖。振振在井水下降的时候,早在砖厂挖了三口水窖。怕水井缺水引起砖厂停工。一面又在旁边挖了一口机井。钻了五六十米,出水量都不及原来水井的一半。振振就戛然而止了,说是地下没水,挖多深都没用。天雨水流进水窖吃了容易拉肚子,后来是双儿带回来泡腾消毒片,才解决了这一问题。但水里有股消毒剂的味道,我嫌喝茶冲茶味。不久,我在商店的后面叫人挖了一眼水井,居然挖出来一眼咸水井,但勉强能维持我们两个人的生活饮水。那年夏天,平安乡和黄羊镇又被天打了一路。很多果园彻底失去了种植的意义。我开始暗喜有亮有远见,因为他的温棚这几年收入非常可观。
自从和粟粟没了瓜葛后,我很少和粟粟说话。虽然在一个村里,完全不说话是不可能。有次粟粟来店里卖东西,我还问起有亮的事情。她难为了一阵说已经好了。我说那就好。理解可以包容一切。我停了一会说,我伤害了她。粟粟说没有,我说虽然和她没了下文,但彼此心里都有过不去的坎。我塞给粟粟一包东西,说是补偿给她的。粟粟说不要,我说进进出出的人很多,看见就有言难辨了。我说给她不是担心什么,是站在我的角度看问题,我确实错了。但错不能再继续下去。希望她和往常一样快乐地生活。我和她的事情算是彼此人生轨迹上的一道伤疤,就遗忘在岁月里吧!粟粟把东西放到了我的眼前,我顺手又塞进了她的手里。那一瞬间,我却感觉无比的害羞,脸色有点微红。粟粟也不自在起来。我说丹丹要是进来,看见我们拉拉扯扯地不好。粟粟这才拿在手里,走了出去。我透过玻璃窗,看见她回头看了我几眼,我有种永别的感觉,一直注视着她消失在了巷子的尽头。
成林出现在巷子的时候,我才把视线收回来。成林进来喊着说,这工不好做。我问怎么不好做?又不叫他出力下苦。成林说舍去和狗娃想修好了马上搞个仪式,他没答应。他的意思是等苹果摘完了大家闲下来的时候再搞也不迟,舍去和狗娃不同意。说非要过几天搞。这不跑来问我是什么意见?我拿了瓶水水给成林喝,接着说,这事慢慢来也可以啊!放到腊月搞也行,那时候大家都闲了。成林说狗娃嫌腊月冷,现在天气热,手上活少,顺便把事情办了算了,腊月忙这忙那的啰嗦事情一大堆。我问成林是什么意见?成林说他想着是腊月办好!不过他又听广广说狗娃和舍去不想做村干部了,想乘早热闹一下算了。他们元月份好交接手续。我说我都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那谁接任村干部呢?成林说好像是振振。我说他妈的,上次小生和振振抬杠,没想到振振真的准备坐这个位置了。工程上的用水都是从他砖瓦厂接的水,村里把这些费用算给他了,我听有才说振振嫌给的少。成林说他就是那种人,被人前呼后拥出手大方,稍有看不起,就耿耿于怀。说不定就是上次没叫他喝酒的事情。当村长,好像公开叫舍去和狗娃下台。说二人当了这么多年村干部,没见的给村里干过一件好事。这话谁听见谁都生气。我说上次喝酒,没有考虑到工程用水的问题,工程上也没有白用他家是水,他说要多少,村里给了多少。至于村干部一事,振振骂是骂,村干部能给村里干些什么呢?工资低,现在指望不上那十多亩土地了,混个轻松呗。现在不缴税、不纳粮、不修梯田。村里的那些土地,狗娃不种给舍去一个人种,又不能栽树,舍去不是种荞麦就是种玉米和土豆。现在的年轻人又不像我们,谁惦记着村里谁当不当干部呢?他爱当就让他当呗!我一点不稀罕。成林说那我的意思是完工了接着办竣工仪式?成林的这句话惹得我笑了起来,我问他是不是也不想当会长了?成林咕嘟咕嘟喝完了水说,此生无憾了!大侄子帮忙完结了他梦寐以求的心愿,剩下的是该退位了。我问他下任会长准备托付给谁?成林说他知道我不肯当村长,又不肯当会长,留着半句话暖肚子。那?!剩下不是庆明就是树生,或者小生了?我说这还得村里人说了算,我们定的不准。振振逼宫了,说不定会长、村长一起做。成林说怎么可能?他第一个反对会长村长一个人当,这不是乱套了吗?丹丹打电话叫我回家吃饭。我说成林也过去。成林说他不去了,回家吃。我说去了聊些别的,外面人多不方便。我怕丹丹饭做的不够,顺便拿了些货架上的烧鸡和花生米。
高考分数出来后,靖峰被一本录取,晓生高兴的不得了,说要给儿子办个喜宴。我说这是应当的。我说起童文和运吉几个当年读书的时候,家里穷的叮当响,没有条件班升学宴。现在日子好过了,热闹下是对的!晓生说他一天书没读过,娃娃争气,做父母的应当有所表示。长锁打电话来的时候,我正忙着帮下手,屠夫是串村的老回回,专门在山沟乡一带收皮子。杀羊的条件是羊皮他拿走,另外给四十元钱。长锁问靖峰的事情,我说考的好,家里准备杀羊办喜宴呢。我叫长锁和我一样准备掏钱就对了。我开玩笑问长锁过来吃羊肉不?长锁电话里哈哈地笑起来,说闻着家里的羊肉味了,香的很。我问巧娘和有德身体可好?什么时候回村里?长锁说他娘一直嚷着要回村里,他爸不想回。我说养老了就回来了!长锁说也只能这样了。我说静怡学习也很好,家门里都是读书的料。长锁又笑了起来。说他的女儿倒是调皮捣蛋的很。我说娃娃跟他姓,就差不到哪里去。长锁接着在电话欢笑起来。长锁说运吉打电话说引洮工程要经过山沟乡,论证已经定下来了,明年预计可以动工了。到时候村里就没那么缺水了。我说这是好事啊!运吉怎么不给家里说一声呢!长锁说先不要传扬出去,等新闻上播报了说也不迟。我问他什么时候回村来?长锁说有时间再说吧!我说村里准备举行家庙竣工仪式,所有在外地捐款的索罗村人都是被邀请的对象。长锁说恐怕回不去,现在不是一个人的时候,四个老人和娃娃叫他有心无力。关键是没时间。我说不和他啰嗦了,苹果下来寄几箱过去,尝尝家里的味道。长锁说他吃我的苹果太多了。我说那就寄上海的好东西给我吃,再补回来。电话那边又是一连串爽朗的笑声。我叫长锁给他五舅打个电话。杜老五身体也不好,前几天过村里来,我看走路一瘸一拐的。在店里和我聊了很长时间,不时问起他和他娘来。长锁说很多年没见过了,都快忘记模样了。我说看在他娘的面子上就打电话问候下吧!当年要不是杜老爷带着几个儿子来村里,他和他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长锁说他知道这些事。我说人老了心事多了,杜老五的果园被天打了,杜老大和杜老四相继去世,她舅妈也走了,儿子又不孝顺,我看着杜公子都想揍一顿再说。杜老五过的够委屈的。长锁说他舅还唱戏不?我说老得唱不动了。现在电视电脑太普及了,传统戏曲没几个人看了,坐在家里看秦腔好过去戏场里挨冻。我说在我的印象中,杜老五的那几下子,整个山沟乡还真没几个人能比得上他的。就是秦剧团的碟片,见不得比杜老五强到那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