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涉足到凡人聚居的城镇了,即便是捕捉魔物,也往往挑在夜幕降临之后。忽然看到凡人的集市上喧哗热闹的场景,倒勾起了我许多的回忆。
很多年以前,我与晓芦也经常偷偷跑到集市,弄几样稀奇的玩意儿,到郁郁之林里可以把玩儿很久。晓芦还喜欢逗着成群的小孩子玩耍,给他们变戏法、买糖豆和馅饼。当然,那些小孩子并不知道晓芦耍的不是戏法,而是妖法。凡人的小孩子大都喜欢戴面具,那些越奇怪、越丑陋、越吓人的他们就越喜欢,还兀自扮演着自己的角色。那时我很不理解,为何凡人会去崇拜那些面容狰狞怪诞的神仙或是妖魔,甚至还要将自己刻意装扮成那样,难道他们不知道,这世上所有的生灵,都羡慕人类有这样一副完美的容貌和身形吗?就连天神,也是凡人模样的基础上让自己变得更加完美,因为他们也嫉妒凡人得到了女娲大神的如此恩赐,将六界最完美的形态赋予了他们,虽然凡人没有天生的灵力和强大的力量,却可以拥有六界众生最完美的形态。
此刻在我身边的,是拥挤穿梭的人群,在我耳边的,是喧闹嘈杂的叫卖声。我穿着一件普通女子穿的棉布长裙,只简单了打了发髻,就好像自己只是这个镇上普通人家的姑娘。可是在我心里,却是隐隐的不自在,只感觉自己似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我却非要强硬地挤进来。
我走过一条又一条街道,路过一座又一座民居,直至走到了喧闹的尽头,才看见了一幢像样的府郏人们似乎都不由自主折回了行程,虽然这府邸并未远离闹市,却莫名避开了嘈杂。
宅子前方有一道长条形的水池,配着两侧刚发出新芽的两颗垂柳,更映衬出碧幽幽的水色。
“孟君山庄”四个字镶在一方紫檀木雕砌的牌匾中央,是细腻的小篆,牌匾就挂在宅子大门上方的正中央,虽不显宏伟,但却让人看了很沉稳,甚至有些沉稳到压抑。
宅子的门外有一个身着灰紫色棉袍的家丁正拿着扫帚清扫庭前尘埃,一切看起来都是很静好的样子。可是我却不断在联想宅子里住着的人,他们,会在做什么呢?
我忽然很期待宅门在此刻被那个人开启,却又害怕突如其来的四目相对。我甚至无法猜到,他会以怎样的理由来理解我的突然离开,又或者,我没有办法面对他而不想起那空荡荡的木屋。
其实,我很想知道他是否还记得那段日子,是否还记得我和他……但却又害怕听到他与游若君的其他消息。看着这幢大门紧闭的宅院,我竟然兀自紧张起来。
可就在这时,大门却真的打开了,我赶紧避到一侧,甚至还差点忍不住给自己设下隐界,直至看清楚从门里走出的人既不是我所介怀的那个人,也不是游若君,我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透过树荫细细看去,才发现那人一身紫袍,但是比家丁身上的穿着精致许多,他的发髻上也缠着紫巾,前额梳得很干净,面容也很干净,下颔还留着一缕轻描淡写的胡须,看似已有四十出头的年纪,但是却还是显得很英浚看得出,他是个讲究的人,也是个有地位的人。我忽然想起那个人曾经提到过的“义兄”博义,想必就是这个男人了。
如果是,那他便是这孟君山庄的主人。
“迎福,我去趟付员外府,你不必扫了,进去休息吧。”
“是,老爷。”
从宅子里出来的人对门口正在扫地的家丁说,然后就径直出了宅门,经过我站的位置,朝街的另一个方向走了。我装作路人,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离开,直至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那个叫迎福的家丁也收了扫帚,进了宅子,这时,宅子的前面就只有我一人了。
而我却仍然不愿离去,我心中一直有一个疑问需要证实,那就是我时时想起的那个人,究竟在不在这宅子里。既然来了,就已经违背了我对游若君曾经许下的所谓“承诺”,那何不彻底弄清楚呢?
我索性绕到宅子旁边的一处角落里,在确认四下无人后,我给自己设了隐界,再轻轻一跃,便翻过围墙进到了宅子里面。
宅子里也一样很是干净,到处是碧绿的柳树,如园林一般,假山错落,流水环绕,凉亭玉立,只在山重水尽的一侧,才隐约现出房屋的一角,好像是到了世外桃源一般。看来这宅子的主人对宅子的布局,倒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宅子倒是不大,能住的房屋也并不多,却似乎萦绕在山水之间,仿佛包揽了一方美景。
我四处找寻着,可是宅子里很是清幽,除了偶尔看见打扫庭院的家丁,却再无他人。
渐渐,我绕入宅子的里院。这处没有了宅子里随处可见的柳树,反倒是栽满了半人高的灌木,池子也不如其他地方的随意自然,而是一个别致但规则的形状,正好砌在院子的中央,被周围的灌木丛簇拥着,只留下一道很窄的小径。池子的正对面是一方凉亭,凉亭两边是对称的回廊,穿过凉亭,依稀可以看见一间三开的别院,想必那里才是住宿的地方。
我找遍了宅邸,也没有找到游若君的住所,想必也只剩下这里了。再看这儿的布局,虽青葱却有些刻板,而且,这里有这么多的灌木,唯有通晓异术的人才知道灌木有驱邪养灵的功效,如果游若君真的是捕妖人,那她的住所,倒极有可能布置成这个样子。
凭着直觉,我小心地靠近别院,离得越近,也就越清晰地听见屋里传出的人声。一瞬间,我的神经再次紧绷了起来,因为我听到的人声,正是来自游移在我心间的那个人——孟云仲。
“若君,你先休息吧,今晚我便不在此陪你了。”
我心口一寒,竟没想到听到的第一句话会是这样,难道他们已经……我顿时感到一阵彻头彻尾的失落,再接着,是冷冷的自嘲,我来这里,难道就是给自己涂添惆怅的吗?
“云仲……”
是游若君的声音,不知为何,听到这个声音,我突然冒出了很浓很浓的憎恶,一瞬间只想立刻实施与狐妖的交易。
可是待我再继续回味,却发现这声音有些异样,应该是显得有些虚弱。我心中反倒有些愉悦,我便再向屋子靠近了一些,一直走到窗户边上。
借着窗户打开的缝隙,我看见游若君躺在床上,脸色的确有些苍白,神情游离,好像真的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义兄已经到付员外处去了,你安心躺一会,待他取药回来,你吃了便好了。”
孟云仲原本已经走到了门边,但听见游若君的呼唤还是忍不住回过身去,替她掩了掩被子,但他的话,却已经说明了去意已决。
“……”游若君欲言又止,却只能看着孟云仲的背影兀自留着一副无奈而惆怅的神情。
孟云仲出了房间,轻轻带上了房门,这一刹那,我忽然再生醋意。因为这一刻我清晰地回忆起在木屋他照顾我的朝夕,他也是这样,轻轻为我掩上房门,只不过,都是在我“睡着”之后。那时他并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都被我看在眼里。想到这,我又平衡了许多,因为对游若君,他似乎并没有这样的耐心。
看着孟云仲离开,我多想上前去叫住他,问他还记不记得一起在木屋的日子,告诉他我回来了。但此时,我却不能就这么贸然出现,他是凡人,我唯有以凡人的身份与他相处,才能维持那美好的安稳,如若我打破了这层界限,只怕,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
孟云仲很快便走到了庭院的门口,却忽然驻足顿了一顿,朝着我隐藏的方向测了测头,我立刻紧张起来。但他随即又继续挪步,出了庭院,朝着对面的方向走去。我自顾自地目送完他的背影,内心的悸动才略平息下来,这才又重新看向木屋。
原本以为游若君会不会也和我玩同样的伎俩,但看她依旧虚弱地躺在床上,我便知道她是真的病了。
这么说,孟云仲没有回木屋,也是因为她生病的缘故了?那他们还没有……在一起……
我好像默默松了一口气,但狐妖的交易却一下子占满我的内心。我看着她冷冷一笑,褪去了设下的隐界,然后大胆地打开房门走到她的面前,笑着看她一脸的惊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