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境”罗学监道,“原是如此,我观孟彰气机,觉得也大抵是就在这几日了。”
罗学监话语中很有些叹息。
孟彰身上有遮掩的法宝,即便是罗学监,在没有着意探查的情况下,也不能真正确定孟彰的情况,所以他还真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的。
他很快收拾心情道“此事我已知晓,会帮孟彰告知学府,告知童子学诸位先生的。”
孟庙松了口气。
罗学监想了想,随手从小阴域中取出一道传讯符来交予孟庙。
“下次,孟郎君也不必特意从府邸里过来跑一趟,只用符箓通传我一声便是。”
孟庙将这传讯符接过。
“多谢学监。”
罗学监点点头,忽然又沉吟着开口道“孟彰是我太学的生员,他顺利破境,还是跨越大境界破境,在我太学这边也会有相应的赠予。待他出关后,可以让他过来找我。”
孟庙点头应了,又谢过罗学监一回,才告辞离开。
看着孟庙远去的背影出神一回,罗学监也跟着站起,往张学监那里去。
孟彰破境这件事情,说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因为各方对孟彰的重视,这件事情便陡然多了些许份量。
他得去知会张学监一声,同时,也好为孟彰在学里争取些更好的东西。
孟彰到底也算是他的学生,不是?
童子学里,在西厢房处等了一阵的顾旦才得到了罗学监的传话。
顾旦先是一喜,旋即又怔了怔‘这就破境了啊’
他没有言语,旁边的其他太学书童也不知道他为的什么没有动作,却不好多问,只看得他一眼,便各自收回目光了。
顾旦静默少顷,又自笑了起来。
‘这是好事。’
他低头,继续细细品读着手中的书典。
童子学西厢房处一时还算是风平浪静,但正房位置的学舍里,诸位小郎君小女郎却是忍耐不住,连连往学舍唯一空荡荡的座席处投去目光。
再一次收回视线,王绅看向两侧的谢礼和庾筱,传音道“你们知道孟彰他今日为什么没有来吗?”
谢礼和庾筱目光一个碰撞。
“不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谢礼道,“昨日到今日,也未听闻有什么风声传出。”
庾筱点头,但她沉吟少顷,忽然道“有没有一个可能”
“什么?”王绅和谢礼齐齐转眼看向了她。
看着从东厢房那边往正房这处走来的授课先生,庾筱将最后半句话说完。
“孟彰他闭关了?”
王绅和谢礼被庾筱这么一点,也都想到了什么。
“你是说?”
“孟彰他正在破境?”
谢礼和王绅说话时候,神色也很有些怔忪。
作为跟孟彰站在相似起点,甚至是坐拥比他更优越的修行条件的小郎君、小女郎,谢礼、王绅和庾筱他们,才更清楚孟彰这个修行进度的可怖。
庾筱颌首,并不说话。
也不需要她来多说什么,上首那位先生面对他们后面空着的那个座席的平静,便已经是一个证明了。
“昨日我们才讲过《礼记》的几篇文章,今日,我们来讲一讲《春秋》,尔等且将《春秋》取出,听我细说”
先生在上首说话,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已经猜到了真相的小郎君、小女郎们看似认真听讲,实则都有些发愣。
上首的先生并不是全无所觉,但他目光扫落下去,看见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反应略有些迟缓的眼眸,无言一瞬,也只能沉默。
相比起他们这些先生来,作为孟彰同窗、与孟彰条件相近却被远远丢在后头的小郎君小女郎们,才更加难以整理心情吧。
先生暗自慨叹,继续给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讲课。
待到先生收拢书典,团手带着走了,整个童子学学舍里也仍然鸦雀无声。
不知过了多久,王绅听到侧旁谢礼的声音,他在问他“阿绅,你还有多久到化气境界圆满?”
王绅转眼,看向望来的小郎君。
王、谢两家嫡支小郎君默然对视。
“我不知道。”王绅最后回答道,顿了一顿,他才继续道,“我自生来饮食的都是诸般灵物。”
从初初降生时候的灵兽乳,到五六个月大时候掺入种种玉露的琼浆液,再到后来进食的灵谷灵米、灵兽肉,稍年长些的时候,他在阿父阿母的看管下进行药浴
他几乎就没有吃用过凡谷杂粮,也一直在受用着世家高门最顶尖的栽培。
可饶是如此精细饮食、精心调养呵护,他也是在八岁时候,才正式在阿母的指引下开始进行养精的修炼。
八岁养精,三月后养精完满,又半年炼精完满,如果一切没有出错,按部就班地来,他理应能在将近十岁时候化气圆满
但是,他成了阴灵。
从他成为阴灵到如今已经将近有三年了。这三年间里,他也在领受着阴世琅琊王氏的种种修行资粮,可仍然,迟迟无法感应到属于化气圆满的灵机。
他被困在了原地,正苦苦等候着那一线灵机的降临。
他以为自己这样的,应该是整个阴世天地里各个阴灵的常态了。
他也以为自己可以习惯,但等孟彰有可能完成化气境界的修行,破入下一大阶段的消息传来时候,他才惊觉
他并不似他曾经以为的那样平静。
明悟的那一顷刻间,王绅脑海中忽然闪过一幕幕影像。
那是他阿父阿母痛心至极、可惜至极的眼神;那是他阿母死死牵着他肿胀的尸身时候掰都掰不开的手;那更是他阿父阿母无奈的叹息。
“阿绅他往后,该怎么办啊?”
谢礼、庾筱也都是沉默。
王绅心里不平静,他们又好得到哪里去?
他们与王绅的处境及遭遇都是差不多的,王绅的痛心悔恨,他们也都有。
“如果我活着的时候,不那么粗心大意”
“如果我活着的时候,能更谨慎小心些,不落入那些恶人的算计”
无言地悔恨着的,又岂止是王绅、谢礼、庾筱这三个小郎君小女郎?
正在王绅、谢礼、庾筱各自低头沉默的时候,王绅的前方座席处,李睦忽然站起身来。
他快步走到教案侧旁,回身看向了诸位同窗。
就连明宸、林灵这两位元始道和灵宝道的小郎君小女郎,也都不知道李睦到底是要干什么。虽明面上,两人还挂着笑,但若细看,却是任谁都能看出这两人眉眼间的僵硬。
“道兄你这是要干什么?”明宸一迭声给李睦传音。
李睦只是看了他一眼,便抽回目光,团团看了一圈童子学学舍里仍旧坐在自己座席上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
“今日天气晴好,我等也无甚事,便由我来给诸位同窗念诵一遍经文吧。”
他说完,干脆而随意地盘膝坐在地上。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不知道李睦这是要干什么,但他们也都没有阻止,只在座上冷眼旁观。
李睦坐定,双手结成子午印放在身前。
“明师弟、林师妹,”李睦唤明宸、林灵两人,“你们可也要一道来?”
明宸、林灵两人对视一眼,最后果断从座席上走出,分坐在李睦两侧。
李睦笑了笑,垂落眼睑。
一缕清静气从他头顶冲出,在李睦头上徘徊舒卷。
到这个时候,明宸、林灵似乎也都反应过来了。
如意气、灵宝气各自从他们头顶冲出,也在他们头上半尺虚空徘徊舒卷。
清静气、如意气、灵宝气这三大道气乃是三清道门的基础。三清道脉彼此之间本就出于一处,如今清静气、如意气、灵宝气齐齐放出,相互之间当即便生出了感应。
原本各据一方的清静气、如意气、灵宝气开始彼此交汇,在纠缠、碰撞与融合中,混成一道更高邈、更尊贵的清气。
这道清气甫一出现,整个童子学学舍便仿佛被照亮了一般,清净阔朗,无晦无暗。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世家嫡支子弟望着那道清气,眼底快速闪过一丝忌惮。
但相比起白星、花萦这两个来,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世家嫡支子弟却已经算是内敛平和的了。白星、花萦这两位的脸色,才更为难看呢。
李睦、明宸、林灵只做不见。
李睦打头,先自喝出一声“吒。”
这一声清喝传出,清静气须臾荡开,清扫过这一方学舍。
王绅、谢礼、庾筱等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只觉得心头一轻,有什么沉重的东西被震出拔除。
哪怕是心头阴沉如白星跟花萦,神色间也是一时晴开,遍扫去那沉沉阴霾。
石喜看了看怔愣后又沉默下来的白星跟花萦,目光再落到上首的李睦、明宸、林灵三人时候,也很有些郑重。
三清道脉
果真不容小觑。
清扫过诸多阴霾,李睦、明宸、林灵尽皆垂眸沉心,念诵起《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
“老君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吾不知其名,强名曰道。”
《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果真是一部大道经典,即便李睦、明宸和林灵这三位小郎君小女郎功行未足,可他们以三清道气加持,为童子学学舍里这些小郎君小女郎们诵读这一部《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其效果也仍旧是不差的。
王绅、谢礼、庾筱等小郎君小女郎们静静听着,也感受着心头被清清净净的道意洗涤过以后的平和轻松。
待到一遍《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诵完,李睦、明宸和林灵三人齐齐一拍脑门。
那清静气、如意气、灵宝气当空一转,齐齐收拢,没入他们三人脑门中消失不见。
李睦、明宸、林灵三人面上肉眼可见地显出几分倦怠。
谢礼和庾筱对视得一眼,齐齐看向了王绅。
王绅盯着李睦、明宸、林灵三人沉默得一瞬,当先从座席上站起,拱手与他们一礼。
谢礼、庾筱及一众小郎君小女郎们也都从座中站起,拱手与他们作礼而拜。
“多谢三位同窗。”王绅当先道,“三位同窗的好意,我等领受了。”
日后,必有所报。
听出王绅这句话未尽的意思,白星、花萦两个看向李睦、明宸、林灵的目光,更多出了几分羡慕。
不过,或许是因为受了《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道意的洗涤,李睦、明宸、林灵三人倒仍是平和安定。
“不必如此。”李睦代明宸、林灵道,“我等不过是略尽了心意而已。”
王绅摇头,他思量一阵,看向了谢礼和庾筱。
望见王绅眼底的询问,谢礼和庾筱细想片刻,也都点了点头。
王绅于是便又与李睦、明宸、林灵三人端正一礼,问道“我有一言,不知三位同窗可能听一听?”
明宸、林灵心下一动,齐齐看向了李睦。
李睦目不斜视,只看定了王绅,他颌首“王小郎君不妨直说。”
王绅果真便直接开口了。
“我观这《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在平复心境、护持心神上别有殊妙。未知这《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我等可否能学?”
明宸、林灵心头有喜色升腾不休。
李睦仍然平和,他只道“自无不可。”
“不知到底有多少位同窗想要学的?”李睦先问。
学舍里的各位小郎君小女郎们已经按捺不住了,待李睦开口问起,他们便各自作声。
“算我一个。”
“也算我一个。”
“还有我。”
“我也来试一试吧”
看着这些雀跃的同窗,王绅、谢礼与庾筱也只是含笑看着,并未见任何不愉。
白星、花萦在旁边见得,却是只有沉默。
但林灵面上未显却流于姿态的欢喜实在是刺得花萦的眼发痛。
“这些世家高门的郎君女郎们,居然如此轻易就给他们三清道脉抬了一手”花萦给白星传音,抱怨道。
她也只能跟白星抱怨了。
就眼下这一整个童子学学舍里的场景,她不论是跟谁说出这话,都只会平白招嫌。
哪怕是原本跟他们处在同一立场里的石喜。
花萦目光瞥着边上也有些跃跃欲试的石喜,很有些无奈。
白星回转目光看她一眼。
“没甚稀奇的。”他平淡道,“这些世家高门的郎君女郎们见惯了好东西,哪一个是不识货的?”
花萦张了张嘴,要给白星说些什么。可不等她话语出口,那边白星的声音就又传过来了。
“既然都知道是好东西了,既然东西都已经摆到面前来,伸伸手就能带走,你觉得他们会不要?”
“这些世家高门的嫡支子弟,可没有那么蠢。”
世家高门,为什么能够一直立于百姓之上呢?这就是原因之一了。
他们比寻常百姓更知道怎么去抓住机会,更知道
想要得到,就必须要有所付出的道理。
花萦彻底沉默了。
她看着身侧的石喜张嘴,对李睦、明宸和林灵开口,“我可也能算一个?”
在她的目光中,李睦、明宸和林灵齐齐笑开,对石喜点头,欣然给了石喜答复。
“我们,该怎么办?”
白星安静了少顷,给出唯一的答案“等。”
花萦怔怔看向他。
白星却没有回望她,而是看着前方李睦、明宸和林灵身边的热闹友好。
“得等到什么时候?”花萦又问。
白星这次终于回转了目光看她“等到属于我们的机会再来临的时候。”
花萦皱了皱眉。
白星道“这一次,因为孟彰,三清道脉的机会就到了。下一次”
“说不得,就该是我们的机会了。”
花萦默然半饷,问“你觉得,还会是因为孟彰吗?”
白星拧眉细想一阵,对花萦颌首。
“你我皆知,孟彰身上有阴世天地的气数。我等的事情若想要顺利,少不得要借一借他的机运。”
花萦问“那你知道要怎么借了吗?”
她其实更想问,白星他敢去借吗?
白星一时无言。
花萦也跟着沉默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