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智深和杨志脑子里还没彻底反应过来,脚下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往前走了。
走了一段后,两人心有灵犀地对视一眼:不对啊,他们本来是要做什么的来着?
看着还没完全放下戒备的鲁杨二人,行秋笑问道:“原来师父的俗家姓名是鲁达,小弟我对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呢。”
鲁智深瓮声瓮气道:“怎么,你认识洒家?”
行秋摇了摇头:“谈不上认识,只是我去年开春经过渭州,有幸去经略府拜访过小种经略相公,他跟我说起师父的旧事,言语之间甚是惋惜。我看得出来,经略相公一直牵挂着你呢。”
小种经略相公就是名将种师中,另一位名气更大,在民间声望极高堪比后世岳飞的老种经略相公,就是他的兄长种师道,同时也是鲁大和尚的偶像,以及调拨到种师中帐下做事之前的前一任上司。
行秋读宋史的时候便已对他们万分敬佩,因此路过渭州时,第一时间前去拜访。凭着默写下来的几道工事防御措施,和荒地治理办法的条例,他成功入了种师中的眼,并在经略府小住了几天。
鲁智深先是大吃一惊,随后面露惊喜:“经略相公竟还记得洒家这号人……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行秋:“他说你虽性子粗莽,行为冲动,却是难得的真正热心善良之人,当街打死郑屠也能说一句为民除害,只是你竟连句话都没有留下便连夜逃走了,白白辜负了他对你的一片栽培之心,也浪费了老种经略相公对你寄予的厚望。”
鲁智深被他说得低下头去,心中满是自责和愧疚。
他一辈子行侠仗义,做过无数好事,自觉无愧于任何人,却唯独对不起提拔过自己的两位恩公。
行秋继续道:“小种经略相公还说,他盼着你经过这一遭,能稍微改掉些冲动急躁的毛病,多为长远打算,切勿重蹈覆辙。他说你一身本事少有人能敌,若能将一身功夫用于除暴安良,战场杀敌,何愁闯不下一番大事业?等你以后成了名,成为人人称颂的真正的大英雄,他和老种经略相公脸上跟着有光。”
鲁智深叹了口气,眼角隐约可见一点泪光:“洒家给经略相公惹了这么大的祸,他还一片真心为洒家考虑……”
他神情黯然,沉默着一时半会不再开口,或许是被行秋这话说中了心事,暂时没了与他人交谈的兴致。
行秋正走着,突然察觉手臂被轻轻戳了下,他转过头去,看到花荣好笑地挑起眉毛,以眼神询问着:小种经略相公真说过这话?
行秋眨眨眼:你猜?
他被这两人蹲守好几天,为了不在宋江和花荣那暴露,每天都要小心避开从后门走,所以瞎编几句谎话骗骗他,不过分吧?
到了家中,行秋急忙喊下人去准备好酒好菜。
菜刚上齐,一脸喜气的宋江也跟着踏进房门,一抬眼就看到两个陌生男人大摇大摆地端坐屋中。
他立即发动满分交际手段,十几句话的功夫,几人已经“哥哥”“弟弟”地喊成一团了。
等他们说完,行秋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公明哥哥在开封府衙内一切都好吧?可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宋江急忙道:“一切都好,弟弟无须挂念。”
行秋点了点头,好就行,好的话就老老实实在公务员的岗位上待着,千万别惦记你那还没开始的造反大业了。
饭桌上气氛热烈,宋江带着些许恭维的意思,向鲁智深和杨志说着自己从郓城县到东京的一路经历,重点提了提行秋是怎么在官家那里帮他脱了罪,还得了主簿的官职的。
鲁智深原本就对行秋有着不低的好感,再一听他除了跟自己一样行侠仗义之外,竟愿意为了兄弟做到这一
步,真是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啊!
一瞬间,他看着行秋的眼神,颇有种当场拉着人结拜的意思。
行秋笑着低头喝了口没什么度数的米酒,心想这大和尚有趣,为人快人快语,直来直去的,说话也不弯弯绕绕,跟宋江这种从头到脚都是心眼的人比起来,格外讨他喜欢。
他倒是不介意多一个异父异母的兄弟,不过结拜……还是私下里再说吧,屋子里这么多人,他实在没兴趣把这些人全都算进来。
桌上人人欢声笑语,便显得沉默寡言的杨志很是突兀。
他的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杀了人,宋江负罪逃亡被官兵追捕,却因遇上贵人,不仅免了所有罪过,还在仕途上更进一步捞了个正经的官。
而他遵守律法,自动投案,不仅没有保住清白与列祖列宗的颜面,还得了个落草为寇的下场。
这种强烈的对比让他心内如有火烧,频频看向那个分外惹眼的少年,好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无缘无故的,实在舍不下脸张这个嘴。
行秋怎么可能看不见杨志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不过他不想接对方的话题,也不想揽这个摊子,便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只跟几人说些与之无关的话。
杨志摆明了是想效仿宋江走自己的门路,在他看来,自己都有本事把宋江弄到府尹手下去当官,那么摆平他那点事,肯定也不在话下。
他这么想完全没错,其实不管犯了什么罪,只要别跟谋逆沾边,或是丧心病狂惨绝人寰的大罪,赦与不赦都是上面一句话的事。
行秋有特权,把杨志领到官府销了罪不是难事,但问题是,他暂时还不想这么做,因为他不确定到底要不要用这个人。
在行秋看来,杨志实在不是个可靠的人,他出身好,通过应试武举成功进入体制,起点比普通人高太多了,虽然总是运气不好,但每到绝处总能遇上转机,或有贵人相助。然而就是这样,杨志都能从杨家将后人的身份一路混成土匪山贼,这能全赖他人吗?行秋觉得,最大的问题还是在杨志自己本身。
第一次丢了花石纲,他觉得无法交差,干脆就不交差,一走了之避祸去了。
第二次丢了花石纲,他又选择了逃跑,没有主动回去承担责任,全然不顾梁中书对他的提拔之恩。这样的人,毫无担当,一出事就躲,不堪大用,连高俅都不愿重新启用他,其他人又怎能放心把工作交给他。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优点,比如他敢作敢当,武艺超群,对有知遇之恩的上级也会全力相报,所以要不要为了这点其他人也能替代的优点为杨志费心,行秋还需要再考虑一番。
饭后,他竭力邀请鲁智深和杨志在府中小住,两人一口答应下来。
这里好酒好菜管够,住得也舒坦,更重要的是,还有新结识的几位意气相投的好兄弟,鲁智深觉得,就是多住几个月也不是问题。
但是宋江却得走了,他现在有了正经差事,总不能在别人的家里一直住下去,须得尽快在东京找个住处安顿下来。
另有一点让他顾虑的是,鲁智深还是官府悬赏的犯人,他一个当官的,不能跟对方走得太近,所以赶紧搬出去避嫌很有必要。
万万不能让自己被连累了啊。
送走宋江,行秋看向花荣:“你是不是也该赶快去找房子了?”
花荣立刻瞪着眼睛假意凶他:“好啊,你是不是想赶我走?”
行秋抱着胳膊似笑非笑:“只要你不介意过几个月婚事在我家办,你住一辈子都可以。”
哦对,他都差点忘了自己是快要成亲的人了!
花荣尴尬咳嗽:“这个……等过两天我陪着官家蹴鞠过后,就回青州去交接公务,再把青州的宅子卖了,接上妹子一道来东
京生活。”
行秋摇了摇头:“那你可得抓紧点,婚期在九月份,现在已经快三月了,买了宅子还要装修布置,时间很赶啊。”
花荣当然知道这些,但问题是,东京的房子真的好贵啊!
他得把青州的宅子处理了才有钱在东京置办,说不定还要贴进去许多父母留下来的家底……
花荣在心里盘算着,手臂上冷不防被行秋用扇子敲了一下:“别算了,先去看房子,定下来后让人慢慢拾掇,然后你再回青州,这样两边都不耽误。”
看花荣还有犹豫,行秋又道:“知道你没带多少钱,先用我的吧,等你从青州回来了再还我。”
花荣眉头放松:“多谢,你又帮了我一个大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