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傻狗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做,之前连门都不让他出去……
可能是看都不想看到我了吧…
他如是想。
傻狗没有细细揣摩,他还要适应新的生活。
药窖的活清苦,他每天跟着药师傅打理着药库,最开始他做洒扫和挑拣,到后来学着认某某药的名字,傻狗的动作总是学的很快,他这个年纪,做很多事远不用费太多心神。
药师傅是个好人,至少跟他妈比起来,傻狗更喜欢这个黑黑的老爷子。
老爷子姓莫,傻狗也叫他莫爷爷。
傻狗问莫爷爷在这里干了多少年了,莫爷爷说他活了多少岁,就干了多少年。
莫师傅这辈子收过很多徒弟,他儿子,他闺婿,还有各种各样的其他人,其中一个就是刚徒。
这些人里走的走,死的死,形形色色,却从没有傻狗这般让人新奇。
莫师傅问他:“你干着累不累啊?”
傻狗想了想,点点头,但他说他喜欢这样忙下去。
很少有人像他这样,窝在窖子里干着脏活还甘之如饴,大概也是小时候被他母亲折磨太过的缘故,这孩子从小就没尝过什么甜。
莫师傅心疼他,但也依旧严苛。
傻狗觉得日子变了许多,白天在药窖里干活,晚上依旧回到家中身边睡觉,有时候还能跟莫爷爷去山里面采药,他从小就喜欢往山里面跑,也是从这时他开始真正深入了解身边的一草一木。
一晃,数月,秋天又来了。
傻狗很庆幸得发现陆秋已经很久没有刁难过他,虽然偶尔还是会逮着他一顿臭骂,但至少没有再受到皮肉之苦。
陆秋自然也没有轻易松手,傻狗每个月挣得的月钱,陆秋全都会如数收缴,不过傻狗也花不着钱,比起之前过的日子,他已经万般庆幸了。
对于母亲,他很少有爱,更多的是恨,尤其是看到村里其他的母亲是如何疼爱自己的孩子时,傻狗的心总是犹如刀剜。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自己母亲会如此的讨厌他。
……
那天已是深秋,傻狗打理好药窖的东西准备回家,弓着腰从窖里出来,转头便看到陆秋站在门口。
傻狗一激灵,支吾了半天才喊出一声妈,他以为自己又做了啥惹了她不高兴。
陆秋把他拉过来,只说了句:
“我们出去走走吧。”
这还是第一次,自己的母亲向他发出邀请。
天空挂着红彤彤的云,整个村庄都被抹上了一层深红色。
陆秋和他的儿子肩并肩,从村口到巷里,从田野到山间。
傻狗第一次这么近,这么和谐得看着她,内心却一点也不像表面这样平静,他甚至分不清自己这位母亲又要搞哪一出。
陆秋让他别紧张,甚至苍白的脸上还挤出来几抹笑。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陆秋又开始喜欢回忆,事实是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过去的种种,忧郁的,幸福的,还有撕心裂肺,或许她跟傻狗一样了,面对痛苦选择了麻木,只是适应的时候长了一点。
或许是从上次她对傻狗下死手过后慢慢发现,他并不是白榕,他是自己。
于是陆秋开始慢慢接受,曾经的痛爱,曾经的痛。
她开始跟傻狗说起自己的过去,她年轻的时候,陆伯还在的时候,他还爱着白榕的时候。
故事从日暮讲到黄昏,傻狗从未听过这样的故事,他想象不到母亲有这样的过去,也不理解为什么要将所受的痛苦再次施加在他身上。
傻狗并没有选择原谅,他甚至爆发了,质问母亲多年来对自己的虐行难道只是因为心中对自己父亲的愤恨?
陆秋抱着已经长大的儿子,就像曾经抱着白榕那样,她更咽着,乞求着原谅。
傻狗原谅不了她,至少没有理由,就算不计较多年来的皮肉之苦,他从小被剥夺的爱,又该如何补偿。
陆秋没有强求,她也没有希望过儿子能原谅她,她甚至都不敢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有类似的暴行。
不过陆秋在意了,开始在意她身边这唯一的骨血。
“永远…不要让别人发现你的秘密,知道了吗。”她如是说道,就像当年自己的父亲劝解自己一样。
从山间到田野的尽头,她又来到了这里,先祖之树的光芒依旧晖映着大地。
陆秋带着傻狗,踩过叠满秋叶的泥土,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来过这儿,树洞里熟悉的光斑浸湿了陆秋的双眼。
传闻在先祖之树下,虔心祈祷,灵树便能帮助实现一生一次的心愿。
傻狗从未见过眼前这颗树,即便它离自己的家并不遥远。
他只听说过,听莫爷爷也说过,这是村里信奉的神树,金光熠熠,圣无可渎。
他正想着什么时候能来看看,没想到带他来的居然是自己的母亲。
“我……”傻狗咬着唇,他看到妈妈正呆呆着凝望着高高的金色树洞。
于是,他也许了个愿望。
我希望,能有一个人来爱我。
……
那天过后,陆秋和傻狗的关系融洽了许多,就连村里的人看到,都说陆秋似乎比以前温柔了。
傻狗依旧还呆在药窖里,偶尔出去和莫爷爷上山采药,时间久了,他也开始向往更外面的世界,毕竟孩子的心总是关不住的。
莫爷爷也看出来他的小小的躁动,便说:“村街那里头有家文房,你不是老说不喜欢傻狗这个名字吗,去学些个字儿,自己给自己取个好听的名儿埃”
傻狗被他说动了,每当窖字里闲下来,他便跑到那头的文房里,白嫖听上几节课。讲课的说卖字帖,傻狗就跑回家,从稀碎的陶碗里摸出几块零钱。
一来二去,傻狗非但没有耽误窖子里的活,反而开始能学着帮莫师傅记账,而文房一学季过去了,只有傻狗一个人听完了课,也因为这样稀里糊涂当了个第一。
“《百草经》十三页,第六行。”莫师傅开始抽问。
“萤…晶草,矮…株通碧…体,味苦,性…寒,按茎—揉…搓叶端可发出淡蓝色光…泽,可用于…浮毒…虚火。傻狗虽然说得磕磕巴巴,但却是一个字没错。
莫师傅一边点头称赞,一边问他大概学会了多少个字,傻狗说不知道,他只翻出一堆字帖,厚厚的一叠大概有两本书那么高。
莫师咯咯得笑了笑,问他想好给自己取的新名字了吗,傻狗摇摇头说没有,他不知道名字该怎么取才好。
莫师傅也没有给建议,只说让他自己想。
回到家,傻狗跟妈妈说想给自己取个名字,陆秋闻言并没有说什么。
傻狗知道,他不能随父亲姓白,这无疑日日拿刀戳陆秋心窝。他也不能姓陆,因为他能感受出来,母亲不想让他和自己同姓。
傻狗把所有字帖都翻了出来,铺到床上,映合着烛灯,他找了一夜。最后还是在《百草经》里挑出两个字。
芃瑰。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花的名字,它们要么无处寻,要么花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