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除夕,小城最边上唤作张家巷的某处,穿着破烂寒酸的少年踩着木墩子,一手掌陶碗,一手拿春联,昂着脑袋往早已漏风的门墙上贴去。
“哟,金不器,这是在城头的金银铺子中了头奖?还是一百八十斤的春三娘好你这口瘦的,赏了银子?舍得花钱买对联了?”邻家少年趴在枪头冷嘲热讽,眼中毫不掩饰鄙夷之色。
名唤金不器的少年只是咧嘴一笑,并不反驳,一丝不苟的贴春联,直到春联与墙壁严丝合缝,这才从木墩子上跳下来,抱着木墩子进了小院。
邻家少年冷笑连连,对这个穷酸邻居一向没有好感,更令他费解的是,武陵源这么大个地方,这穷鬼偏偏选择了和他家做邻居,若是有个富贵人家在这院子多好,譬如巷子尽头那高门大户的张家,逢年过节还给周边邻里发点心吃,不像这个穷鬼,没找他家要饭就不错了。
想到这些,趴在墙头的少年眼中嫌弃鄙夷之色更重,奈何不管他怎么挑衅,这穷鬼就是不搭话,少年顿觉无趣,便回了房间。
金不器放下木墩后,独自坐在院落中,眯起眼睛看向将要消失在小城西边山头的一抹云霞。
小城唤作武陵源,只是‘桃花源’这个称呼更受当地人欢迎,尤其是土生土长的前辈老人,常常坐在城里那棵年代久远的老树下,向身边的稚童讲述小城的渊源。
很久以前的武陵源是没有城墙的,四面围着大山,风景之秀丽,天下一绝,只是周边山峦极高,隐藏极深,一直未被人发掘。直到数千年前的某一天,一位老神仙无意间沿着某条河流一路进山,穿过一片桃花源,来到此地。
老神仙为眼前景象痴迷,因来时要穿过一片桃林,取名“桃花源”,正巧老神仙已有隐退世俗之意,便带着亲人在此隐居生活,留下一份香火,谁知香火延续千年,早已不是最初的三五人。
官府也发现了这世外桃源,便有了它官面上的名字:武陵源。
武陵源的居民大都是老神仙那一脉的当地人,金不器是个例外。他是在五年前的某个雨夜走进小镇的,孤身一人,身上除了一把锈迹斑斑的铁剑之外,别无他物。
亏得刘家药铺那心软的掌柜的发现了他,留他在店里做了伙计,才不至于让少年饿死街头。
刘姓的掌柜对他算不上好,木讷的少年远没有铺子里其他伙计机灵,打骂也就成了家常便饭。少年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毕竟跟刘掌柜与他的恩情而言,无关紧要的打骂就显得微不足道。况且打骂也是因为他做错了事,怨不得别人。
除此之外,须发斑白的老掌柜待他更像半个徒弟,每次进山采药也只带他一人,哪怕是少年脑袋不开窍,老人家也是一遍又一遍的告诉他每种药材的作用。
想起那老掌柜,少年一阵惆怅。
因为那位他视作长辈的老人,两个月前在药铺里坐着合眼了。
没有遗言,没有交代,什么也没带走,唯独留下了一间药铺。
金不器赶到铺子的时候,铺子已经差不多被伙计搬空了,少年没有阻止。
老人无儿无女,留下这铺子也无人打理,若是少年占为己有,名不正言不顺,也就随着他人去了。有平时走得近的伙计劝少年也带点有用的东西回家去,少年不声不响,只是背着老人的尸体上了山。
少年给老人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埋了,等埋好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少年看着小土包第一次哭出了声,也是第一次深刻的感受到了生离死别。
陪着小土包坐了一夜,直到凌晨时才返回小城,经过杨家药铺的时候,门上已经贴上了官府的封条,用不了多久就会当做公家的财产变卖,这一切都与他这个穷苦少年郎无关了。
“少年,知不知道张家怎么走?”
院门口的声音将少年从思绪中拉了回来,金不器循声望去,是个陌生的面孔,身材高大的锦衣青年正趴在墙头露出半个身子,眼含笑意的看着他。
金不器指了指巷子深处:“一直往里走,最里面那家朱色大门的便是了。”
“多谢1青年拱手道谢,身影随后消失在墙头。
金不器摆摆手,只当是来探亲的外乡人。
少年抬头看了眼远处的天边,日头已经完全没入了山头,整座小城一片寂静,仿佛在迎接夜幕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