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旭光安抚一番,只当大家脾性不合。
白猿这边有与它交好的剑阁弟子见它受了伤,帮它治疗时问它情况。白猿自己说不清楚,它的剑也受了损,灿炉谷的弟子帮它修剑时,顺手用了下圆光回溯之术,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白猿刚到后,这群人问它来历,它不能说自己出身剑阁,讲得还很含糊。这些人只以为它是许旭光在山野里遇到的散妖,没有背景后台,见它说话都不利索,颇为看之不起。
其中有个人带着个叫鉴宝灵瞳的金手指,看出白猿的剑很难得,就想把它的剑给哄去。
秘境里出的险情,也是这群人心思不轨折腾出来的。
他们能平安出来,还是靠着白猿伸手搭救。
这群人害怕自己的小心思暴露,仗着白猿言语不利,反倒先在许旭光面前来了套恶人先告状。
几个和白猿交好的剑阁弟子恼了,来七华峰找许旭光要个说法。
许旭光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与那几个修士相交时,这几个人都显得很好相处,温善有礼,许旭光也不知道这几个人私下里是这个模样。
灿炉谷的弟子在问许旭光那几个修士的来历,药庐的弟子点着白猿脑袋恨铁不成钢——她看过回溯圆光后才知道,白猿还是为救人受的伤。
“你是不是傻!他们都要害你了,你还救他们!”
白猿不好意思地挠脑袋。
它也不是傻,它就是觉得,那几个人虽然不好,但也不至于就要他们死。它当时也没想到那么险,但好在,最后关头不知怎么又没事了,就像它之前捞乌琉璃那次在寒潭中与巨蟒争斗一样。
假如要报复,揍他们一顿就好了,可惜它后来受伤,没来得及揍。
听完许旭光这边的经历,灿炉谷的弟子更生气了“他们要是值得你救,就不会事后还倒打一耙!走!师兄带你揍他
们去!”
药庐的弟子心思更细一些“白猿还是少个名头。那群人敢这么对它,也是因为它没个名正言顺的来历。若能正式拜入剑阁,那群人哪里还敢使坏?”
之前因为白猿住在起云峰上,他们没想过这个问题。
“你说得有道理。白猿,要不你先去把一念峰爬了吧。等你登过了一念峰,我带你去找他们。先揍他们一顿,再吓死他们!然后再揍他们一顿!”灿炉谷弟子道。
只要登上了一念峰,就是剑阁的弟子了!
一念峰上有禁制,唯考一念“坚”,对凡人来说是爬山,对已经有了修为的白猿也会自动显化为更难的考验。但谁都没担心白猿可能爬不过。它能入剑尊的眼,怎么可能过不了一念峰嘛!
白猿登上一念峰后,盯着峰顶八个大字看了很久。
世浊则逆,道清斯顺。
“别看了,来来来,我们带你去拜祖师殿!”其他剑阁弟子招呼它。一群人又热热闹闹地带着他去朝岳峰。
登上朝岳峰,日光照在祖师殿的金顶上,晕出一圈柔和的光。
剑阁弟子们皆肃衣敛容。
祖师殿中供奉着剑阁历代祖师,有的已经杳然无踪,或轮回漂泊不知何去,或消陨于劫难。
祖师殿前又有一联一剑担生死,一心承是非。
祖师殿内,左右老柱朱漆,炉中青烟袅袅,好像才被人供上了三炷香,供桌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背影,白衣墨袍,竹枝挽发。
双文律转过身,用目光止住了这群弟子们下拜。
他看向白猿,问了一个问题“‘世浊则逆,道清斯顺。’你怎么看这句话?”
白猿想了片刻,开口讲话还是磕磕绊绊的。它努力用人言表达清楚,第一句话的大意是我不懂。
旁边的剑阁弟子眼前一黑。恨不能张嘴帮它答了。
祖师问这个问题,明显是有深意的机缘呀!
世浊则逆,道清斯顺。多明白的道理啊!世情若是混乱污浊,就要逆而行之,不要与之同流合污;天道若是清正太平,就顺道而行。
紧接着他们就想起来了,白猿一读书就犯困,一遇到考背书就躲起来……
白猿还在磕磕绊绊地解释它明白这句话的表意,可它不知道该怎么做。
想要决定自己该逆行还是顺行,就需要先判断世道是浊还是清。
可是,谁来判断世道是浊还是清呢?
我吗?
可是,我怎么知道我的判断是正确的呢?我难道能够确保我的心和天地之道是一致的吗?
别人吗?
可是,我怎么知道这个人是正确的呢?如果我能确定这个人的正误,岂非也能确定自己的正误?
它结结巴巴地说完,把一旁的剑阁弟子们都说愣了。
手中长剑为何而挥?何为浊何为清何为逆何为顺?
一剑担生死,一心承是非。
他们的剑已经担过许多次生死,他们的心承住是非了吗?
白猿忐忑地看着双文律。
双文律微笑,目光示意向一旁的案桌,桌上有一只茶壶、一个空杯。
“给我倒一杯茶。”
见白猿发愣,它身旁的剑阁弟子偷偷戳它“愣着干嘛?快倒茶啊!”
白猿呆愣愣地过去,倒茶、跪拜、敬茶。
双文律接过茶饮了一口,茶杯一放,走出了祖师殿。
其他剑阁弟子们拉着白猿走出祖师殿后,就忍不住替它激动起来。
祖师接了这杯敬师茶,就算认可了白猿做个弟子!虽然这拜师仪式不全,大约只能算作一个记名弟子,但这可是剑尊啊!!!
呆
愣了半晌的白猿忽然一蹦蹿了老高,好像终于从震撼劲儿里反应过来,喜得抓耳挠腮。
“我、有,我有,有师父了!我有,师父,了!”它越叫越顺畅,越叫越高兴,快乐地漫山遍野跑起来,“我有师父了!我有师父了!”
……
北凉洲,不归阜。
北凉洲的风很硬,能扎根在不归阜岩土上的荒草也很硬。它们春夏浓密如发,到了秋天,褪去生机喜人的绿意,就显出一根根扁窄如剑的叶形,像北凉洲的风一样,又韧又硬。
它们的根很深,扯是扯不断的,硬去拔,会被剑锋一样的叶缘割了手。
荒草中有一座塌了顶的老亭,不知是何人修建的。夏遗占了不归阜后,也懒得去修。
亭中有张石桌,还剩三个石墩。扶起来两个,倒着一个。
夏遗和方拂歌各坐一个。
他们俩此时倒能在同一张桌子旁坐一会儿。
夏遗有些厌。方拂歌不再老用言语撩拨他,他也懒得反怼回去。
其实这才是他的常态。他大部分时间都没什么兴趣。
他的魔心太不安分,像天天牵着一只精力旺盛的巨犬,可如果松了手,这只巨犬可不会撒手没,只会拖着他无止境地疯跑。像曾经百年一轮回永无止境地入魔。
任谁天天扯着这么一只巨犬,都不会再有心情和精力去做别的事。
自从失了朱紫阁这具化身,方拂歌好像专心要从夏遗身上证明双文律的失败一样,不再总有的没的刺激他,开始认认真真同他讲魔的道路。
“我好奇一件事许久了。”方拂歌道,“乾坤的仙道修到尽头后,还有没有情?”
夏遗不语。他也不知道。
这句话与其说是问乾坤仙道,不如说是问已将乾坤仙道修到尽头的那个人——剑尊,双文律。
方拂歌娓娓而道“魔极于情、极于欲,但不可耽于情、耽于欲。此道之终,在于自在。
“极于战斗者,终成就为黑天魔;极于杀戮者,终成就为血天魔;极于五感之迷者,终成就五境天魔;极于肉身色|欲者,终成就欲天魔;极于欢喜者,终成就欢喜天魔;极于悲痛者,终成就悲天魔……
“万欲可幻,万情不沾,终成就自在天魔。”
“依你这么说,我若行魔之途,将成就血天魔?”夏遗问道。
“不,”方拂歌摇头,“你的道路已经与魔不同,就算再走魔的道路,也不会是血天魔。
“我也不知道你会成就什么。”
夏遗的杀与血天魔的杀已不同。他走的每一步,都已深深刻上了双文律的痕迹。夏遗无法摆脱这些印迹,因为他找不到比这更好、更正确的道路。
“仙道观情与欲之虚妄,终一一舍之,不为所困,此道之终,也得自在。”方拂歌继续道。
“说起来,我却想起之前血锈刀惹出的乱子。那背着血锈刀走了一路的小修士,后来也入了剑阁。
“他入剑阁前,身上还带了个其他世界的规则碎片,到了乾坤后,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道种’。
“它要那小修士斩去前路一切牵绊与阻碍,在意谁,就杀谁,杀到无所扰心,就一心向道修行。”
“这是连魔都不屑的道路。”方拂歌轻嗤。
“就连人世间最贪最毒的恶人,都会有一二亲近在乎的存在,或为父母或为子女,又或是一只猫儿狗儿。
“这斩情一道,为了自己的前程,不论自己的亲人朋友恩人全都斩尽,是世间顶自私自利狠绝毒辣的道路,可是他们竟称之为正道呢。
“魔狂情纵欲,却也承认得自己就是如此。斩情一道,做得了这样的恶事,却还自欺称之为堂皇正道。这种建立在
欺心之上的道途,一朝被点破,整条道途也就崩塌了。
“我原以为乾坤的仙道与之本质相类,只不过没这么赤|裸裸,遮掩得更柔和委婉了一些罢,早晚要把自己修成一块无情无欲的石头。
“虽然契合于道,但最终,也不过是天道的傀儡罢了。”
“你觉得他是天道的傀儡?”夏遗问道。
“不,他不是。”方拂歌道,“自在天魔的道,只要你心中有情有欲,就有我的门户。若心中无情无欲,形如死物,也有我窥得见的破绽。”
不过,他如今已经不能算是自在天魔了。他进入乾坤,舍了太多东西。不然的话,凭他全盛时期的能力,哪里用得着在这里和夏遗磨来磨去?
若没有双文律的庇护,他有这颗魔心,就已经成了方拂歌的傀儡。
“乾坤仙道修持的道心有漏,修士自己不觉,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方拂歌说完,忽然改了话题“一千二百年前那场赤砂海之战,你未曾参加,但也听说了情况吧?”
夏遗点头。
“双文律伤在魂魄上,他的伤还没有痊愈,论起实力来,他不是我的对手。更何况,他已经陷在我的熔炉当中,身困剑毁。我想杀他,轻而易举。”方拂歌平静道。他没有吹嘘,当年的情况就是如此。
“可是最后,他逼得我一路跌到魔渊深处。
“你想知道熔炉中,发生了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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