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凤染当真言出必行,晚夕时果然亲奉隋御饮用汤药。她手法相当老练,差点连药渣子都被灌入喉中。要不是在喝最后一口时,隋御实在忍不住呛了一下,那么这次喝药就可堪称完美。
苦涩的汤药顺着他的下颌流淌下来,浸湿了银白色的轻绸里衣,随之发出一阵难以抑制地咳喘。见隋御咳得眼尾溢红、面皮儿滚烫,凤染方知是自己闹过了头,赶紧收回手。
她背对着隋御,跪在床榻里端翻着暗格,“你夏天穿的里衣呢?”她找了两身皆是秋冬所穿的厚料子。
“可能在外面箱笼里压着。”隋御斜歪在引枕上,微喘着说道,“明日让水生进来找吧。”
凤染郁闷地转过身,皱眉问:“那你胸前又脏又潮,晚上还能睡好么?”
隋御略略低首,内心苦笑,就像是换了衣服能睡好一样。
“不打紧。”他索性躺下去,呆呆地望向头顶上方的承尘,“早些睡吧。”
“看你以后还要不要我喂?”凤染白了他一眼,盘膝而坐,纳罕地道:“那个凌恬儿她是不是喜欢你?”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隋御刚刚躺下去,就被凤染气得青筋迸起。她真是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凤染见他欲要坐起身,直接一巴掌把他强按回去,笑溶溶地道:“我说错了吗?瞧她看你那眼神儿,跟要吃了你似的。姑娘家只有对喜欢的男子才会那样,我看一眼就猜到了。”
凤染为什么会猜到?她看起来很有经验似的?她心里到底住着谁?是不是送给他金镯子的男人?
“把嘴给老子闭上!立马睡觉!”
隋御用两只长臂胡乱扯过半压在身下的被子,往她的头顶上使劲儿蒙去,世界终于安静了!
凤染想要把被子从头顶上拽下来,却被隋御死死地按住被角。他另一只手往后一拨,那鹅黄色的软纱帐幔便铺了下来。
“凌澈与我长谈,我觉得他是令人钦佩的国主。或许他派人送东西来就是单纯地想帮我们,但我们是北黎人,与他们东野生来就敌对。”
“你倒是拎得清。”凤染终于从被子里钻出脑袋,一寸一寸地蹭回到他耳边。
“东野和北黎之间怎么敌对我分不清,可那凌恬儿盯上你不会有假,她不会善罢甘休的。咱们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俩日后怎么刮剌我不管,但我始终都是你建晟侯的正室夫人。莫说她是东野郡主,就算她是北黎公主,我照样得做大房。”
隋御被她气糊涂了,竟顺着她的话往下问:“为什么?”
“为我自己呀,我只有做当家主母才能给大器最好的照顾,才能护好芸儿李老头他们,才能随便使用宅后面那大片田地。”
“夫人多虑了。”隋御的心暗淡下来,“抛开北黎还是东野这个关系。单说我这样一个废人,有谁会喜欢呢?凌恬儿喜欢我什么?喜欢我瘫坐在轮椅上?”
“你会好起来的。你现在比冬天的时候强了不知多少倍。”凤染掰着手指头算起来,“你看你体魄强壮了吧?有多久没有发病?以前站起来都费劲儿,现在被人擎着走上十来步总能做到吧?”
隋御心中的怒火渐渐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凄凉。
“凌恬儿喜欢英雄。她每与我聊天,总会问及你在战场上的那些事儿。我随便编一段故事讲给她听,她眼睛里就会放出亮光。如今她又见了你可以离开轮椅的样子,你说她心里能不期待么?”
“你呢?”
“我什么?”
“没什么,睡吧……”
凤染“哦”了一声,转过身平躺下去。才稍稍闭上眼睑,又忽然想起什么。她撑起半个身子,道:“侯爷,你把里衣脱了再睡吧,我保证一眼都不看你。如今天热,不会受风,不然湿着身子难受。”
“无妨。”
隋御说完这俩字后,再不理睬凤染,很快已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凤染又偷偷瞟了眼他那英俊的脸庞。他刚才问自己什么?
我呢?我怎样?问这么模棱两可的问题,要她怎么回答?从来都是他讨厌她,变着法的要把自己送回雒都,要把自己休掉。
一直都是她死乞白赖地服侍他。从最初以为抱紧隋御的大腿就能活命、吃穿不愁,到现在她一手牵着隋器,一手拽着隋御往前连滚带爬。
好好种地、卖钱、吃肉,还有……尽可能地把他的腿治好。
没事儿,有随身空间陪着她呢,一切都会好转起来。
至于别的……她不敢奢望。
待凤染真的睡去,佯装沉睡的隋御才睁开眼睛。等候多时,凤染终于伸开手臂抱紧他,几乎把半个身子都压在他的胸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