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心、干呕、想吐。这是眼镜医生拿回自己的身体后唯一的感受。他脱力地跪倒下去,双膝和双手都撑在地面上,从嗓子眼泛出一阵又一阵的干咳,特别是双手触碰到地面那一鼓一鼓的触感后,人类更是想远离,苦于没有力气。用了几下力,最后人竟是手掌一滑,整个人快要贴到地上。怪物离开了。怪物把他抛下在了这片位置的空间中,然后离开了。眼镜医生咳着吐着,把白天吃过的食物全都吐了出来,沾着满身污秽,人怔怔地抬起头。这片空间的景象逐渐在人类眼前聚焦,不同于他被困于身体内时看到的朦胧感,那至少还有一层阻隔,当他被放出后,所有的感官都立体起来。血肉是冰凉且在不断跳动的,气味是刺鼻难闻的,画面是刺激血腥且超出他的接受范围的。这里……这里到底是在哪里?眼镜医生艰难地在头晕目眩中回想,他被接替了身体后,就打开了本不该出现在墙面上的那扇门。那扇门内……是另一家医院?怎么可能,可他听怪物和这里的人交谈,说的都是什么……“爱之医院”?正想着,眼镜医生忽然感到身边落下了一片阴影,扭头一看,是一名女性立在他身旁,在那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女性把他看得背脊发凉,如若不是这暂时没有行动能力,眼镜医生一定有多远跑多远。“……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女性喃喃自语着,“算了,这同我没有关系。”女性朝一旁一挥手,另一片巨大的阴影从后方移动过来,阴影不断用纤细的少女之音在那喊着“老师老师”,可等阴影挪动入视野的那一刻,眼镜医生反起胃酸来。这是何等……这是何等——眼镜医生找不出一个形容词,他犹如之前之前看到同事的凄惨死相那般不适,理解在根根绷断,却在最后被不知哪里伸来的手牵住最后一截。仅剩的清醒让人类快要融化在这片异象之中。眼镜医生看着,他看着肉山少女走远,跟着前面打量他的女性一起走到了远处,在地面横七竖八躺趴的人堆中挑挑拣拣……等等?人类猛地惊起,他看到了什么?那些不是他的同事吗?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有的或许只是见过几面,却也在脑海里留下了浅浅的印象。现在,他的同事躺在那,被从肉山中探出的数只胳膊随意地从地上抓了起来,一边抓,少女一边发出欢快的数数声。“一……二……三、四……五、六、七!”“差不多够了,先拿这些吧。”女性动词用得奇怪,没把眼镜医生的那些同事当人看,而是当成了可以取用的物件来形容。眼镜医生看着同事们被带走,女性前进的方向似乎是这处怪奇医院的手术室,他眼睁睁地目睹着女性打开了门,随后浓厚的铁锈味从门后传出。女性领着“少女”走入时,还特别往后瞥了眼,冲眼镜医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眼镜医生不解,他只能在女性离开后,忍受着周围的孤寂以及些许不明的声响。人类努力将自己坐上了……坐上了一边明眼看着就不是普通材质的长椅,他还看到了躺在长椅一侧的另一人。瘦得有些脱相的男性昏迷不醒,眼镜医生瞧了对方几眼,看着那五官造型,好像有那么一点点印象。这不是……这不是之前刚入职的那个谁,谁来着?眼镜医生没记起名字,但他知道了这是怪物要找的人。为什么要找他?这个人和怪物之间是什么关系?眼镜医生想不到,怪物对他从来都是有用的时候借他的身体,没用的时候就把他抛在一边,可同样的,怪物也不许他做一些偏激之事,因为眼镜医生还有用。就比如,人类现在要是抄起手边什么尖锐之物捅向喉咙,他的双手最终会停在喉咙之前,不能再前进分毫。眼镜医生试过,他做不到抛弃自己的性命。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不知坐了多久,人类突然浑浑噩噩地站起来。他开始在血肉医院里游荡起来,走过一间又一间骇人且奇形怪状的病房或房间门口,鲜少有活人,也可能是有,可人类判断不出。途中眼镜医生还瞥见了那个他撞见的小男孩,小男孩兀自在那拍着皮球玩耍,看眼镜医生过来就停下动作,抱着球跑远了,躲在角落里观察。十分钟、一个小时……又或者两个小时?他到底走了多久了?时间在这片空间中是模糊的,人类感受到了逐渐升起的饥饿感。第三次?第五次遥遥地望向远处茫茫一片白色,眼镜医生捂住了自己的肚子,他饿得什么都想啃一口。再过了几个小时,人类蹲在原地,饿得头晕目眩,唾液不断分泌,好似什么递到他嘴边,他都能啃一口。又数个小时,也可能是数十个小时,人类逐渐迷失在了毫无光暗变化的环境中,他好像饿过头了,也不饿了,就是很空虚地蹲在那。眼镜医生开始有点理解了,为什么那名失踪了不过几天的男性会如此瘦削。被饿的……那人到底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时间?四下无人,人类小声念起了白僳的名字,仿佛只要他重复的次数够多,那名附在他身上的怪物就会给予他回应,然而他念了很久,环境中都只有他一个人的回音。怪物没有需求的时候,就是会把人类遗弃到一边。大概也是发现了眼镜医生这会儿没有威胁性,神出鬼没的小男孩忽的从一旁的病房门里窜了出来,歪着个脑袋,蹲到了眼镜医生身边。观察了一会儿,小男孩咧着嘴问道:“你是不是,饿了?”“饿了也没办法,我们这里可没有你能吃的东西。”吃的“食物”其实有,但不适合给面前勉强还算是人类的医生,小男孩可不想惹恼那个怪物。男孩蹲了会,见人类也不理自己,只好自言自语地继续说:“其实你总共也就需要……等等,我算算流速……哦,伱也就再待两三个礼拜,就到外面的第二天晚上了。”人类突然间惊愕地抬起头,他好似听到了一个夸张的数字。与人对上视线的小男孩托着自己青紫色的脸,略显悲悯地说:“是呢,你要在这里待够两三个礼拜,才能等到外面的第二个夜晚。”“现在,才是第一天呢。”(本章完)